诡宅

我第三次核对手机导航时,雨刮器已经甩成了残影。老小区逼仄的通道里,积水漫过电动车踏板,裤腿早就湿透了。后视镜里晃动着402栋发霉的黄色墙皮,像块泡烂的柠檬派。

"您有新的美团订单——"手机突然炸响,我差点把车把拧断。雨幕里弹出提示框:收件人林淑芳,地址锦华苑4栋404,备注栏血红的一行字:【必须本人签收】。

后槽牙咬得发酸。这破小区总共就四栋楼,我绕了三圈愣是没找着4栋。刚要打电话,车窗被人叩响。保安亭老头扒着雨衣帽檐,手电筒光柱直戳我眼睛:"找谁?"

"404的林淑芳。"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老头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滚进积水坑。

"那栋楼..."他弯腰捡手电时声音发闷,"二十年前就拆了。"

我低头看订单,送达时间显示17:23。现在17:17。雨点砸在手机屏上,404的门牌照片正在慢慢晕开,像融化了的血渍。

电动车前灯劈开雨帘时,我看见了它。四层小楼孤零零杵在围墙缺口,爬山虎从三楼窗口垂下来,在风里招魂似的晃。楼道口贴着褪色的"危房"告示,日期是2003年7月。

铁门"吱呀"一声,霉味混着灰尘灌进喉咙。声控灯早坏了,手机电筒照出墙皮剥落的楼道。404的绿漆门把手上,崭新的美团外卖袋正在滴水。

指纹锁亮着幽蓝的光。我鬼使神差地把拇指按上去——"咔嗒"。

客厅窗帘紧闭,空气凝着陈年的中药味。八仙桌上青花瓷碗还盛着半碗汤,油花结成蛛网状的膜。墙上的挂历停在2001年6月,泛黄的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婴儿朝镜头笑。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那个婴儿左耳垂有粒朱砂痣,和我的一模一样。

"有人吗?"我的声音在发抖。主卧门缝下渗出一线光,老式木地板在脚下呻吟。推开门那瞬间,穿堂风突然掀开窗帘,夕阳像泼了一墙的血。

梳妆台镜子裂成蛛网,裂纹中央嵌着张字条:【默默,快走】

这是我妈失踪前最后留的字条。三年前她出门买菜再没回来,警察在护城河捞起她的羊绒围巾。

衣柜突然"吱呀"晃动。我抄起梳妆凳砸开柜门,二十多套同款碎花裙齐刷刷转过来,每件领口都用红线绣着"林淑芳"。最里面那件挂着洗衣店的取衣牌,日期是昨天。

手机突然震动。订单完成通知跳出来:【收货人已验视商品】。可我明明就站在这里,屋里除了我——

地下室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

遗物

铁链声擦着水泥地刺进耳膜时,我撞翻了玄关的鞋架。十几双女士皮鞋噼里啪啦砸下来,三十七码,磨旧的牛皮鞋底沾着干涸的泥浆——和我妈失踪那天穿的一模一样。

地下室的木门在走廊尽头摇晃,门缝里飘出浓稠的腥气。我攥着从厨房摸来的剁骨刀,刀柄上的油垢黏住掌纹。台阶上结着层滑腻的青苔,手机电筒扫过墙壁,突然照出一串带血指印。

指印在第五级台阶中断,变成拖拽的痕迹。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我数着心跳摸到地下室门口。铁链声停了,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妈?"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气声。

木门突然被撞得砰砰响,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扑腾。我一脚踹开门,铁锈味扑面而来。十几只白鸽扑棱棱冲出来,羽毛混着鸽粪雨点般砸在脸上。地下室横七竖八堆着鸽笼,饲料撒了一地,最里面的铁笼上挂着把黄铜锁。

锁眼插着半截断钥匙,和我爸火化那天消失的遗物分毫不差。那年我跪在殡仪馆找了三小时,最后在骨灰盒底下发现这把断匙,我妈攥着它哭晕过去。

手机突然震得手心发麻,订单页面的收货人签名栏正在渗出墨迹,"林淑芳"三个字一笔一画浮现,像有支看不见的钢笔在书写。最后那个"芳"字的草字头突然扭曲,变成我小时候在作业本上画的蝴蝶——那是我和妈妈约定的暗号。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冲上楼梯时被什么绊了个趔趄,低头看见根褪色的红绳,串着颗银铃铛。这是我七岁时走丢那天戴的,妈妈说铃铛响了她就能找到我。

阁楼门虚掩着,昏黄的光晕从门缝溢出来。推开门那刻,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涌进瞳孔。碎花窗帘在晨风里轻轻摆动,婴儿床的旋转铃铛叮咚作响,奶瓶在暖气片上冒着热气,仿佛有人刚冲好奶粉。

五斗橱上摆着台老式DV机,指示灯诡异地亮着红色。取景框里晃过我的背影——是十分钟前在地下室踹门的画面。镜头突然转向窗户,暴雨中的锦华苑4栋清晰可见,而现实中的窗外应该正对着违章搭建的菜市场。

取景框边缘闪过一抹碎花裙角。我猛地转身,身后只有被风吹起的窗帘。DV带仓突然弹开,沾着褐色污渍的磁带掉在地上,标签上写着"2001.6.15默默周岁"。

床底传来纸张摩擦声。我趴在地上,看见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用蜡笔涂着歪扭的太阳。这是妈妈藏病历的地方,小时候我偷糖吃时见过。盒子里躺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藏青色外套,左胸口袋露出半截超市小票。

小票打印时间是2021年11月23日15:47,永辉超市水产区。那天我妈说去买鲈鱼,监控拍到她拎着塑料袋走出超市,然后在护城河桥头消失。法医说围巾上的结扣是专业人士打的渔人结,而我们家没人会钓鱼。

外套内袋突然掉出张拍立得。照片里我妈站在护城河边,身后有团模糊的白影。我把照片凑近台灯,那团白影突然清晰起来——是穿着美团骑手服的我,可三年前我还在送快递。

衣柜门吱呀晃动着。我这才发现整面墙的衣柜都敞着条缝,像是二十张微微咧开的嘴。最左侧柜门突然砰地弹开,樟脑丸的气味里混着檀香味,二十套寿衣整整齐齐挂着,前襟都用金线绣着"林淑芳"。

最外侧的寿衣还挂着洗衣店吊牌:美洁干洗,2024年3月17日。我摸出手机查地图,最近的美洁干洗店在两条街外,店主朋友圈十分钟前刚更新——照片里员工正往挂衣架上摆黑色寿衣,背景里露出半件金线绣名的藏青色外套。

暴雨声中突然响起门铃声。我冲到门口时踩到个硬物,捡起来是半枚玉镯,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血渍。猫眼外站着个撑黑伞的老太太,伞沿压得很低,露出青筋凸起的手背,虎口处纹着朵褪色的蓝玫瑰。

这是我爸情妇的纹身。当年她抱着孩子闹上门时,我抓着她手背咬出了血,那朵蓝玫瑰缺了片花瓣。

"小林啊,你订的货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像生锈的锯条在玻璃上拉。她撩起雨伞抬头那刻,我听见自己后槽牙打颤的声音——那张脸和我妈有七分像,但右眼是混浊的灰白色。

防盗链还在哗哗响,老太太突然从门缝塞进来个包裹。牛皮纸湿透了,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绸布。我刚要撕开包装,电梯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别碰那东西!"穿物业制服的男人冲过来,"这房子二十年没人住了!"

我举着包裹转身时,物业的手电筒光正好打在客厅墙上。那面挂满蛛网的墙上,此刻赫然印着个新鲜的血手印,五指分明地朝着卧室方向延伸。

男人突然惨叫一声。顺着他惊恐的视线望去,我手里的红绸布不知何时垂了下来,在包裹里露出一角——是件绣着金线的藏青色寿衣,尺寸正好是我的体型。

访客

物业小哥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呜咽,他倒退着撞上电梯按钮。寿衣从红绸布里完全滑出来时,整栋楼的灯突然开始闪烁。老太太的黑伞还在楼道里打转,像只被斩首的乌鸦。

"这...这是..."物业背贴电梯壁,手指死死按着开门键,"上周殡仪馆丢的寿衣!"

我扯着寿衣领口的手突然发烫,金线刺绣的位置正在渗出暗红液体。物业突然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瞥见寿衣袖口内侧的污渍——是永辉超市的价签,日期2021年11月23日。

电梯门即将闭合时,老太太的伞尖突然卡进门缝。她灰白的右眼在电梯顶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左手从雨衣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小林,你妈还托我带了这个。"

纸袋上的水珠滴在寿衣金线上,洇出诡异的青紫色。物业突然夺过纸袋撕开,泛黄的房产证滑出来,产权人栏赫然写着"陈默",登记日期是昨天。

"不可能!"物业的手指几乎戳破纸页,"这栋楼十年前就划入危房改造,所有产权都被冻结了!"他突然抬头盯着我,"你刚才说收货人叫什么?"

手机在这时响起特别关注的提示音。我抖音账号自动跳转到直播页面,镜头里正是我现在站着的客厅。两万人在线观看的直播间标题是:《凶宅探险!失踪母亲竟成收货人》。画面突然晃动,拍摄者似乎正躲在卧室衣柜里。

"你安排的?"物业揪住我衣领。直播画面里突然出现一双浑浊的眼睛,镜头被血手印盖住前,我看见了老太太袖口的蓝玫瑰纹身。

整栋楼突然剧烈震颤,电梯轰隆着往下坠。我被甩到对角,老太太的伞尖扎进大腿。物业疯狂拍打紧急按钮时,我看见楼层指示灯在"4"和"3"之间疯狂跳动,像台永不停歇的跷跷板。

负一层的黑暗吞没我们时,手机直播还在继续。满屏弹幕都在刷"橱柜里有东西",镜头正对着我此刻所在的电梯。穿碎花裙的身影从直播画面边缘闪过,物业突然惨叫:"那是我妈跳楼时穿的裙子!"

电梯门吱呀着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地下车库的承重柱。二十多根柱子上缠着褪色的黄符,物业的手电扫过墙角的供桌,香炉里插着三支未点燃的红烛,供品是发霉的柠檬派。

老太太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车库回荡。我跟着血迹来到西北角的配电箱前,箱门上用粉笔画着个婴儿轮廓,旁边标注着"2001.6.15"。这是我生日,也是房产证上的建成日期。

配电箱里塞着个乐扣饭盒,结满冰霜的保鲜膜下,是半块带着牙印的柠檬派。我妈总说这是我抓周时死死攥着的东西,可家里相册早没了周岁照。

"别看!"物业扑过来打翻饭盒。冰块在水泥地上摔成晶亮的碎片,每片冰里都冻着根花白头发。我捡起最长的那根,发根处沾着暗红毛囊——和我妈梳子上留的一模一样。

车库深处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我们追到消防水池时,水面还泛着涟漪。物业的手电光照出水底沉着个冰柜,柜门上的锁链缠着缕碎花布料。

直播提醒音再次炸响。我的账号正在自动上传视频:十五秒前,有双手把冰柜推进水池。放大画面时,我看到了自己左手腕的月牙疤——那是去年被快递柜划伤的。

"鬼打墙!"物业突然指着我们身后的承重柱。原先贴黄符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墙面上用血写着"402-404",每个数字都在往下淌血水。

老太太的冷笑声从通风管传来。我们追到出口时,暴雨中的4栋404灯火通明,每个窗口都晃动着人影。204室突然亮起灯,窗帘上映出两个扭打的人影——分明是物业和我现在的姿势。

手机疯狂震动,连续跳出七条取件码。最近的丰巢快递柜就在小区门口,我输入取件码时,柜门弹开的瞬间涌出浓烈的鱼腥味。泡沫箱里码着二十条冻鲈鱼,鱼鳃里塞着超市小票,日期全是2021年11月23日。

第七条取件码对应的柜子里是个骨灰盒。盒盖上积着层盐霜,我抹开时露出张便利贴:【默默,妈妈在下面好冷】。字迹在雨水中晕开,变成我上周写给客户的道歉信内容。

物业突然指着马路对面尖叫。美洁干洗店的霓虹灯牌下,穿着藏青寿衣的老太太正在熨烫衣服。她抬头朝我们笑时,手里的熨斗正压在那件金线绣名的寿衣上,蒸汽裹着焦糊味飘过来。

我们冲进干洗店时,老太太保持着熨衣服的姿势。物业伸手碰她肩膀,那具身体突然像沙雕般崩塌。寿衣委顿在地,袖口掉出半枚玉镯,和我捡到的那半枚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花好月圆图案。

柜台后的洗衣机突然开始脱水。我掀开滚筒盖时,二十张超市小票随着水流旋转,每张都粘着根花白头发。最底下沉着个防水袋,里面是七张不同年龄段的入学照,从幼儿园到高中,每张照片里的我都穿着同款碎花衬衫——和我妈失踪那天穿的一样。

店铺二楼传来婴儿啼哭。我们冲上狭窄的阁楼时,物业突然僵在楼梯口。月光透过天窗照在摇篮上,蓝玫瑰纹身的女人正在轻晃摇篮,哼的竟是我妈常唱的苏州评弹。

"阿姐..."物业突然跪倒在地。女人转身时,我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襁褓——那是个左耳垂有朱砂痣的婴儿,脖子上挂着银铃铛,和我七岁那年丢的一模一样。

摇篮里突然响起视频通话铃声。我颤抖着点开接听,镜头里是404客厅的八仙桌。青花瓷碗的汤不知何时被喝光了,碗底沉着把带血的剁骨刀。镜头突然翻转,我妈的脸占满整个屏幕,她背后的挂历正停在2024年3月17日。

"默默,"她的嘴唇在流血,"数数衣柜里的寿衣。"

视频中断前最后一帧画面里,蓝玫瑰女人身后的镜子映出诡异的一幕:老太太正站在我背后,灰白的右眼里爬出只蜈蚣。

暗格

物业小哥的尖叫还卡在喉咙里,手机已经自动播放起下一条视频。我妈背后那面挂历突然开始疯狂翻页,纸页撕裂声混着秒针走动声,最后停在2024年3月18日凌晨三点——正是此刻。

蓝玫瑰女人怀里的婴儿突然不哭了。她解开襁褓的动作像拆快递,泛黄的棉布层层剥开,露出个黑色塑料袋。我闻见护城河淤泥的腥气,那是三年前打捞队捞起我妈围巾时的味道。

物业突然夺过塑料袋要撕,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脆响在阁楼炸开时,摇篮里的手机再次响起视频通话请求。这次是微信界面,对方头像是我妈在永辉超市买鱼的监控截图。

"别接!"物业突然掐我手腕,"这是死亡..."他后半句话被婴儿啼哭吞没。我按下接听键时,阁楼灯泡"啪"地炸裂,黑暗中只剩下手机冷光。

视频里是404客厅的壁橱。我妈留下的字条正被一只惨白的手慢慢撕碎,碎纸片拼成四个血字:【衣柜有鬼】。镜头突然转向卧室,二十个衣柜门同时敞开,寿衣袖子在穿堂风里招魂似的晃。

阁楼地板突然震颤,物业拽着我滚下楼梯。蓝玫瑰女人抱着婴儿站在干洗店门口,手里的黑塑料袋正在往下滴水。柏油路上蜿蜒的水渍泛着油光,一直延伸到小区垃圾站。

"那是我妈装降压药的袋子!"我指着塑料袋上的药店logo。三年前监控显示,她失踪前最后去过同仁堂药店。警察说收银台监控拍到她把药装进同款黑塑料袋,可打捞时没找到。

垃圾站铁门虚掩着,恶臭扑面而来。物业的手电光照出成山的快递盒,每个面单收货人都是林淑芳。最顶上的泡沫箱还冒着冷气,封箱胶带上粘着根花白头发。

我划开胶带时冰碴子溅进眼睛。二十条冻硬的鲈鱼排列整齐,鱼嘴里塞着超市小票。翻到最底层时,物业突然抓住我手腕——泡沫箱内侧用血画着个婴儿轮廓,旁边写着我的身份证号。

手机突然收到快递柜取件通知。这次是顺丰冷链,寄件人栏写着"林淑芳"。开箱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冷气裹着檀香味涌出来,里面躺着整套殡葬用品:金线绣名的藏青寿衣、我七岁戴过的银铃铛、还有半块发硬的柠檬派。

"这不是..."物业突然掏出手机翻相册。他三年前拍的危房拆除公示照片里,404外墙爬满爬山虎的位置,此刻分明是快递柜所在的区域。

暴雨突然转成冰雹。我们逃进物业值班室时,监控屏幕正同时播放十六个画面。左上角监控显示404客厅空无一人,右上角却是我们正在值班室拧衣服的实时画面。左下角监控时间显示2001年6月15日,婴儿床在空房间里轻轻摇晃。

"你看这个!"物业指着中间屏幕。美洁干洗店的监控里,蓝玫瑰女人正在往洗衣机里塞碎花裙。她突然转头看向镜头,手里的裙子领口绣着"林淑芳",袖口沾着暗红污渍。

值班室铁柜突然发出抓挠声。物业打开锁时,十几个文件袋雪片般飞出来。最上面那份拆迁协议签署于2004年,产权人签字栏按着我的手印,可那年我才三岁。

"这栋楼..."物业翻着泛黄的巡查记录,"2003年发生煤气爆炸,404全家遇难。"他手指哆嗦着停在某页照片上,烧焦的婴儿床上挂着银铃铛,和我七岁丢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抢过档案袋,封口处粘着干涸的粥渍——这是我妈的习惯。资料显示404住户叫林淑梅,是林淑芳的双胞胎姐姐,2003年爆炸案后精神失常,总说女儿被换走了。法医报告附件里贴着银铃铛照片,鉴定结果显示上面有我和林淑梅两个人的DNA。

手机突然自动连上值班室打印机。一张张照片吐出来,全是我这三天在不同场景的抓拍。最后一张是十分钟前在垃圾站开快递箱的侧脸,背后虚化的玻璃门上,倒映着穿碎花裙的女人。

"去404!"我抓起档案往外冲。物业抄起消防斧跟在后面,电梯数字在4楼和3楼之间跳动时,斧头刃面上突然浮现出血手印。

404的绿漆门大敞着,檀香味比之前更浓了。客厅壁橱整个倾覆在地,露出后面两米见方的暗室。墙上贴满照片,从婴儿时期到昨天在快递站抽烟,每张拍摄角度都像是贴身偷拍。

最新照片上我正站在殡仪馆门口,时间水印是今天下午。可我今天根本没去过城西。照片背景里,运尸车后门半开着,裹尸袋拉链缝里露出只左手——腕部有和我一样的月牙疤。

暗室角落堆着七个铁皮盒,每个都标着年龄。七岁那个盒子里装着走失案的报案记录,目击者说看见穿蓝旗袍的女人用柠檬派诱拐儿童,嫌疑人画像的虎口处纹着蓝玫瑰。

手机突然收到陌生号码短信:【转身】。物业的消防斧"当啷"落地,他正用裁纸刀划开沙发垫子,棉絮里掉出二十多个微型摄像头,指示灯全亮着红光。

壁橱暗门突然自动闭合。我们疯狂捶打墙面时,头顶传来重物拖动声。通风管盖板被掀开的瞬间,蓝玫瑰女人倒挂着垂下头,她手里的DV正在直播——画面里我们所在的暗室正在渗水,水位已经没到膝盖,可现实中地面干燥如常。

"看窗外!"物业突然拽我衣领。404的窗户明明封着木板,此刻却清晰映出护城河夜景。河面漂着个塑料袋,鼓胀的轮廓分明是具尸体。月光照出尸体左手腕的月牙疤时,我的手机响了。

"陈先生吗?"殡仪馆值班员的声音夹着电流声,"麻烦来确认下尸体,对方左手有和你一样的疤痕。"

暗室墙壁突然开始渗血。我和物业用消防斧劈开墙板时,二十年前的旧报纸雪片般飞出。头版刊登着双子楼凶案,配图是林淑芳姐妹的合照。我死死盯着报道里的小字:遇难女婴左耳垂有朱砂痣,幸存男婴被送往福利院。

手机相册突然自动生成回忆视频。BGM是我妈常哼的摇篮曲,第一张照片是我在404客厅,第二张是殡仪馆运尸车,第三张...是此刻我站在暗室看手机的模样。

物业突然指着照片尖叫:"你背后!"放大画面,暗室镜面墙的倒影里,穿美团骑手服的男人正朝我后颈举起剁骨刀——那是我自己的脸。

双生

殡仪馆的日光灯管滋啦作响,我攥着值班室顺来的橡胶手套,冰柜冷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值班员递来的登记册上,签收人栏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名字,日期是2003年7月15日——404煤气爆炸案那天。

"尸体是今早环卫工在护城河发现的。"值班员掀开白布时,冰碴子扑簌簌往下掉。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物业突然抄起墙角的除颤仪砸向冰柜。

那张脸上爬满暗紫色尸斑,但眉眼轮廓清晰得可怕——这是我的脸,左耳垂的朱砂痣在冷光灯下像滴血。尸体右手紧攥着半枚玉镯,和我口袋里那半枚拼出完整并蒂莲。

值班员突然指着监控屏幕尖叫。停尸间角落的冰柜正缓缓滑开,冷气里裹着檀香味。我冲过去时差点被冰水滑倒,柜门缝里卡着片碎花布料,和我妈失踪那天穿的裙子一样。

"有人动过七号柜!"值班员哆嗦着输密码。电子锁打开的瞬间,二十多个银铃铛叮叮当当滚出来,每个都刻着"2001.6.15"。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相册,封面是林淑芳姐妹的合照,背后的锦华苑4栋还贴着大红喜字。

物业突然抢过相册撕开封皮,夹层里掉出张亲子鉴定报告。鉴定日期2003年7月14日,结论栏赫然写着"林淑梅与陈默存在生物学母子关系"。我摸着报告上熟悉的茶渍,这是我妈喝茶时打翻杯子的位置。

手机突然收到微博推送:#外卖员亲历凶宅直播系炒作#。点开视频是我站在404客厅的画面,但拍摄角度在壁橱暗格里。弹幕突然爆炸,有人截图放大镜面倒影——穿碎花裙的女人正趴在我背上,右手举着剁骨刀。

殡仪馆大门突然被撞开。蓝玫瑰女人抱着冰柜里的尸体冲进来,婴儿啼哭在停尸间形成诡异的回声。她扯开尸体的衬衫,胸口纹着褪色的美团logo,员工编号竟是我的工号。

"阿姐别闹了!"物业突然扑过去抢尸体。纠缠中蓝玫瑰女人的假发脱落,露出烧伤的头皮。她突然掏出一把钥匙插进尸体心口,拧转时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

整面墙的冰柜同时弹开,白雾弥漫中传来此起彼伏的银铃声。我摸到最近的冰柜,摸到件硬物——是台老式DV,正在循环播放我过去三天的生活。镜头突然切换成实时画面,显示我此刻正站在冰柜前,而画面里我身后站着穿寿衣的老太太。

物业的惨叫声从东南角传来。我举着DV冲过去时,看见蓝玫瑰女人把注射器扎进他脖颈。她转身掀开墙上的消防地图,后面藏着块布满按钮的控制板,每个按键都贴着我的生活照。

"当年就该把你和那丫头一起烧死。"她按下红色按钮时,所有冰柜开始报丧似的蜂鸣。我扑过去掰她手指时摸到块凸起的疤痕——是当年我咬缺蓝玫瑰的位置。

扭打中控制板迸出火花,殡仪馆灯光突然全灭。应急灯亮起时,我听见卷帘门开启声。月光下,穿碎花裙的女人站在运尸车旁,手里握着串银铃铛。

"妈?"我嗓子哑得自己都害怕。女人转身时,我看见了DV里那个举刀的身影——她右手戴着美团骑手同款护腕,上面沾着永辉超市的鱼鳞。

运尸车突然发动,我追着尾灯拐进护城河岔路。车停在老槐树下,那是我妈围巾打捞处。后备箱弹开的瞬间,腐烂的鱼腥味里混着檀香,二十套寿衣整整齐齐码着,最上面那件金线绣着"陈默"。

手机突然震动,收到条彩信。我妈站在404客厅的实时照片,拍摄时间显示三分钟后。照片角落的挂历上用血画着箭头,指向壁橱暗格。

我踹开404房门时,檀香味浓得呛人。壁橱暗室渗着水,那些偷拍照正在墙上一张张燃烧。火舌舔到七岁照片时,画面里我戴着的银铃铛突然掉落在地——和现实中我脚下踩着的铃铛同时发出脆响。

"默默。"叹息声从背后传来时,我摸到了剁骨刀的木柄。穿寿衣的老太太站在月光里,右眼珠掉出条蜈蚣,"你妈用双胞胎换了你的命,现在该还了。"

刀锋劈下的瞬间,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老太太的寿衣里滑出本日记,内页夹着2003年的煤气缴费单——户名是林淑芳,地址却是锦华苑402。最后一页写着:"淑梅把孩子们调包了,我必须救回默默。"

地下室突然传来撞击声。我循声砸开铁门时,锈蚀的煤气管道正在漏气。蓝玫瑰女人被铁链锁在墙角,怀里抱着烧焦的婴儿骸骨。她举起骸骨时,我看见了左耳垂的银钉——和我出生时打的耳洞位置分毫不差。

"这才是你。"她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我的女儿被林淑芳调包了,那场大火本该烧死你这个冒牌货!"

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视频。2003年火灾现场,林淑芳抱着婴儿冲出火场,身后跟着个戴蓝玫瑰纹身的女人。镜头拉近时,婴儿襁褓里掉出半块柠檬派——和我抓周时攥着的一模一样。

整栋楼开始倾斜时,我听见银铃铛由远及近。穿碎花裙的女人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剁骨刀滴着血:"默默,到妈妈这来。"

蓝玫瑰女人突然挣断铁链扑过来。我滚下楼梯时,看见两个身影扭打着坠向漏气的管道。打火机坠落的瞬间,我摸到了口袋里的银铃铛——内侧刻着"给女儿周岁礼"。

爆炸气浪把我掀出楼道的刹那,手机收到最后一条短信。发件人是永辉超市的号码,内容只有超市小票截图:2024年3月18日,林淑芳购买鲈鱼一条。电子签名栏里,我妈的字迹叠着我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