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铃
那玩意儿动了。
我敢赌咒发誓,它绝对不在原来的地方。冰箱门,右上角,那个傻了吧唧的、印着个咧嘴大笑太阳脸的蓝色塑料冰箱贴。它原本应该严丝合缝地盖在老妈留的那张“一周健康食谱”打印纸的左上角。可现在呢?它歪了。斜斜地挪了差不多一个指节的距离,像喝醉了酒,没盖住食谱,反而滑稽地压住了“周一早餐:全麦吐司配无糖豆浆”那几个字的下半截。
一股凉气,没来由的,顺着我后脊梁骨就往上爬。这破玩意儿,买冰箱送的,粘性差得要命,稍微碰一下就能掉。可问题在于,谁碰了?我?昨晚吃完那碗齁咸的泡面,刷了碗就瘫沙发上了,压根没靠近过冰箱。这屋子,除了我喘气儿,就剩下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我甩甩头,想把这股莫名其妙的心悸甩出去。幻觉,肯定是昨晚加班熬太狠了。一整天对着电脑屏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脑子发木,看啥都恍惚。我伸手,想把那该死的冰箱贴按回它该待的位置。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塑料壳——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小陈?在家吗小陈?”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沙哑嗓门,像被砂纸磨过。
是老张。我那住对门的邻居。
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拧开防盗门。楼道里那股子混合着灰尘和潮湿抹布的气味立刻涌了进来。老张就站在门口,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胳膊肘那块儿磨得有点发亮。他手里端着个搪瓷盆,盆沿儿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汽儿,一股浓郁的、勾得人馋虫直叫唤的肉香霸道地钻进了我的鼻孔。
“哎哟,在家呢!”老张那张皱纹深刻的脸立刻堆满了笑,笑得特别实诚,眼角的褶子都挤成了菊花瓣儿,像楼道里那个声控灯,你一出声它就亮得特别殷勤。“来来来,快尝尝!刚出锅的,猪肉白菜馅儿,我自个儿和的馅儿,自个儿擀的皮儿!香着呢!”
他不由分说地把那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往我手里塞。盆子有点烫手,沉甸甸的,那股子香味儿更浓了,直往鼻子里钻。
“张叔,您太客气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搬来这破旧筒子楼才俩月,老张送东西这不是头一回了。上回是老家捎来的小米,再上回是几根他自己腌的黄瓜。他总说:“远亲不如近邻嘛!一个人住,不容易!”
“客气啥!趁热吃!”老张摆摆手,脸上的笑纹更深了,“瞅瞅你这小脸儿,熬得蜡黄!年轻人,工作要紧,身子骨更要紧!别总对付!家里没个女人操持,更得对自己好点儿!”他絮絮叨叨,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关心。
我端着那盆烫手的饺子,连声道谢。老张又叮嘱了两句“趁热吃啊”,这才转身,慢悠悠地踱回对门。他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哐当”一声关上,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灭,瞬间暗了下来,只有我家门里透出的光,在水泥地上划出一小片昏黄。
我端着饺子回到屋里,顺手把搪瓷盆放在那张油腻腻的小餐桌上。饺子皮薄馅大,白白胖胖地挤在盆里,香气四溢。肚子确实咕咕叫了,可我脑子里还死死钉着那个歪掉的冰箱贴。它像个小小的、不合时宜的惊叹号,硬生生杵在原本平淡无奇的日常里。
我强迫自己别去想,转身去厨房拿醋碟和筷子。厨房很小,也就够一个人转身。碗柜在冰箱旁边。拉开柜门,一股淡淡的、陈年的木头和洗涤剂混合的味道飘出来。我踮起脚,去够最上面一层放着的醋瓶子。
就在我伸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的冰箱——那个蓝色的、歪嘴笑的太阳脸冰箱贴,依旧顽固地歪在那里,压着“周一早餐”那几个字。它像个无声的嘲笑。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混合着刚才那股凉气,搅得我胃里一阵不舒服。这破玩意儿!我烦躁地伸出手,这次不是想按回去,而是想直接把它抠下来扔掉。指尖用力一扯——
“啪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
不是冰箱贴掉下来的声音。那玩意儿还粘着呢,虽然歪了。声音是从冰箱下面传来的。
我家这破冰箱,用了有些年头了,底下垫了块薄薄的木板,用来找平,免得它晃悠。冰箱门底部和那块木板之间,有大概不到一指宽的缝隙。平时打扫卫生,拖把伸进去都费劲,更别提看得清里面了。
刚才那声轻响,像是有什么小东西从冰箱和木板的缝隙里掉了下去,落在后面的地上。
我皱紧眉头,蹲下身。厨房的地砖冰凉,隔着薄薄的睡裤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气。我侧着脑袋,把脸几乎贴到油腻腻的地砖上,眯着眼,努力朝那个狭窄、黑暗的缝隙深处看。
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只有一股灰尘和冰箱压缩机散热的味道扑面而来。
真他妈邪门了!今天怎么回事?我暗骂一句,心里的烦躁感像吹气球一样膨胀。那个歪掉的冰箱贴已经够添堵了,这又是什么鬼动静?我站起身,环顾这间狭小逼仄的厨房,目光扫过堆着没洗锅的水槽,扫过墙角那袋开了口、用根旧电线捆着的面粉袋,扫过窗台上几瓶蔫头耷脑的调料……最后,落在了墙角的扫帚上。
行,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在下面作妖!
我抄起扫帚,把扫帚头调转过来,用那根光秃秃的竹竿把手,伸进冰箱底下的缝隙里,使劲往外扒拉。竹竿在缝隙里搅动,发出“哗啦哗啦”刮蹭硬物的声音,带出一些积攒的灰尘和细小的、不知名的碎屑。
扒拉了几下,感觉竹竿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一点一点地往外勾。
那东西被竹竿推着,摩擦着地面,慢慢从阴影里挪了出来,暴露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
不是我以为的蟑螂尸体,也不是什么碎掉的瓶盖。
是一把钥匙。
一把小小的、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钥匙的样式很旧,带着一种过去年代才有的笨拙感。钥匙柄是圆形的,边缘被磨得光滑锃亮,上面似乎还刻着点什么,但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看不真切。钥匙齿的部分倒是很清晰,几个不规则的凸起和凹陷。
我蹲在那里,盯着地上这把突然冒出来的黄铜钥匙,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他妈谁家的钥匙?怎么会掉在我家冰箱底下?
我租的是老楼,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破冰箱更是比我岁数可能都大。难道是以前的租客掉的?可这缝隙窄得要命,除非是特意塞进去,否则很难想象东西能自己掉进去。而且,如果是以前的租客掉的,这么些年打扫卫生,早该被发现了。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捡起它,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我下意识地把它凑到眼前,想看清柄上刻的什么。就在我拂去上面灰尘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但又无比熟悉的气味,钻进了我的鼻腔。
油腻腻的,带着点葱姜蒜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人体皮肤长时间接触后的、近乎汗渍的微酸气息。
这味道…太熟悉了!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餐桌上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搪瓷盆——老张刚才端来的饺子!
这钥匙上的味道,和老张身上那股子常年混合着油烟、体味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刚才他递盆子给我的时候,那味道就扑鼻而来!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嗡嗡作响。血液好像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
这钥匙…是老张的?他的钥匙,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冰箱底下那个几乎不可能掉进东西的缝隙里?
我拿着钥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冰箱贴莫名其妙地移位…老张殷勤送来的饺子…这把带着他气息、诡异出现的黄铜钥匙…
它们像几块冰冷的、形状诡异的拼图碎片,在我眼前疯狂旋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我捏着那把冰凉的钥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冲动攫住了我——检查!立刻!马上!检查这屋子里的一切!
我像个突然闯入别人领地的困兽,猛地转身,冲出狭小的厨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偏执,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那张灰扑扑的、布艺已经磨得发亮的双人沙发。靠垫摆放的角度…好像有点歪?我明明记得昨天睡前,我是把它们规规矩矩地拍好,并排放在靠背上的。可现在,左边那个靠垫,明显往前凸出了一块,像是被人倚靠过,然后随意地推了回去。我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靠垫。底下空空如也,只有沙发坐垫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属于靠垫的压痕。我凑近了,鼻子几乎贴到布面上,用力嗅着。灰尘味,还有一点点我自己的汗味…没有其他异常气味。
电视柜。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我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水杯,杯口朝外,手柄朝着右边…没错,是我习惯的摆放位置。遥控器呢?在杯子的左边,紧贴着柜子边缘…好像没什么不对。我拿起遥控器,翻过来看背面,又摸了摸按键…没有油渍,没有陌生的指纹印。
书架。几排书歪歪扭扭地立着,像一群没睡醒的士兵。我平时看完书就随手一塞,乱是乱了点,但…等等!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现代汉语词典》!它原本应该在第二排最右边的位置,现在怎么跑到第二排中间去了?我把它抽出来。书页间除了干燥的纸味,什么也没有。是我记错了?还是前两天查资料随手放乱了?我烦躁地把它塞回原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目光最终落在了卧室门上。那扇虚掩着的门,里面是更深的、更私密的黑暗。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刚才检查客厅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深的、被窥视过的恐惧。如果…如果真有人进来过,客厅只是经过,卧室…才是目标?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却卡在喉咙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卧室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客厅灯光,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光带,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光带尽头,是我那张凌乱的单人床。被窝胡乱地卷成一团,像某种蛰伏的怪物。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钉在床尾正对着的那面墙上。
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粗糙的白色墙皮,因为年头太久,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起泡。可现在,就在我视线的正前方,大约一人高的位置——
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黯淡的印记。
像是什么东西曾经长时间地、静静地贴在那里。边缘不规则,轮廓浅淡得几乎要融进墙皮本身的斑驳里。它不是污渍,不是霉点,更像是因为某个物体长期遮挡光线,导致墙皮颜色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差异。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什么?一个挂过相框的痕迹?不对,我搬进来时这墙就是空的。而且,那形状…不方不正,带着一种奇怪的弧度…倒像是一个…人影?
一个高大、微胖的人形轮廓?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谁?什么时候?在我睡觉的时候?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的床尾,面对着熟睡的我?
黑暗中,面朝着熟睡的我…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声闷响像是惊醒了我,也像是惊醒了黑暗中潜藏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客厅方向,那扇我刚刚关好的、通往公共楼道的防盗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响。
“咔哒…”
不是钥匙转动门锁的清脆“咔嚓”声。那声音更轻,更…粘滞。像是什么东西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拧了一下门把手内侧的锁钮?又像是…某种金属工具极其轻微地刮蹭了一下锁孔边缘?
声音细微得如同幻觉,但在死寂的、被恐惧攫住的屋子里,却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有人在外面!在动我的门锁!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是谁?老张?还是…别的什么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原地,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一秒…两秒…三秒…
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任何呼吸声,甚至没有声控灯亮起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压在门上,压在我的神经上。
刚才那声“咔哒”,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是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不!不对!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因为紧张而死死攥住的拳头。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还硌在我的掌心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冰箱贴的移位…面粉袋…带着老张气味的钥匙…床尾墙上的模糊人形痕迹…还有刚才门外那声该死的、若有若无的“咔哒”!
这些碎片,这些冰冷的、诡异的碎片,它们不再散乱。一股强烈的直觉,一种源于动物本能的警觉,像冰冷的毒蛇,倏地缠绕上我的脊椎!
那个模糊的印记…那个站在黑暗床尾的轮廓…那身形…那微微佝偻的、略显臃肿的体型…
和老张的身影,在楼道昏暗灯光下缓慢踱步的身影,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一定是他!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滚烫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愤怒和恶心!他每天端着饺子,笑得像个弥勒佛,说着远亲不如近邻…背地里,却在深更半夜,像鬼魅一样潜入我的房间,就那样站在我的床尾,无声地凝视着熟睡的我!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把钥匙!这把该死的、带着他油腻气息的黄铜钥匙!它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他还有我家的钥匙?!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我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客厅那扇通往楼道的防盗门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我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摸上门内侧冰冷的金属锁钮——那个小小的、可以手动反锁的旋钮。
刚才…我明明记得睡前反锁了的!我习惯性地会拧一下!可现在…锁钮的状态…它似乎…并没有完全拧到“反锁”的位置?它停留在中间?还是…根本没动过?
记忆在巨大的冲击下变得混乱而模糊。我真的反锁了吗?还是只是以为自己反锁了?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不行!必须弄清楚!光靠直觉和恐惧会把自己逼疯!我需要证据!铁一样的证据!
我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目光扫过堆满杂物的茶几、破旧的电视柜,最终,猛地定格在电视柜上方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白色小圆点上。
监控摄像头!
刚搬进来时,被这老破小的治安状况搞得心里发毛,虽然肉疼,还是咬牙在网上买了个最便宜的、带夜视功能的微型监控摄像头。当时想着,拍不到贼,能拍到自己出门忘关煤气也行。装上后,设置了个自动循环覆盖存储,就再也没管过,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它…它还在工作吗?它的内存卡里…会不会记录下了什么?
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瞬间又被更深的恐惧压下去。万一…万一真的拍到了呢?拍到老张…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张…在凌晨时分,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我冲到电视柜前,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抖得厉害。拉开抽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充电线、旧电池下面,翻找着买摄像头时附赠的那张小小的TF内存卡读卡器。找到了!我颤抖着把它插进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
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我点开“我的电脑”,找到了那个代表读卡器的盘符。双击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默认的一串日期加时间。点进去,全是按日期和时间自动分割好的视频片段文件。我的心跳得快要窒息。我滚动着鼠标滚轮,眼睛急切地在那些文件名上搜寻。
日期…时间…往前翻…再往前翻…
找到了!
一个文件名清晰地标注着今天凌晨三点零七分到三点二十二分的视频文件。正是我睡得最沉的时候!
鼠标指针悬在那个文件名上,像有千斤重。我盯着它,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按钮。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点下去,会看到什么?是印证我疯狂的猜想,还是证明我只是一个被工作逼疯的可怜虫?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猛地睁开。手指用力,点了下去!
播放器窗口弹出。画面一片漆黑,只有左上角显示着微弱的夜视红外光模式开启的绿色小图标。几秒的雪花点闪烁后,画面稳定下来。
是我卧室门口的角度。摄像头对着卧室门和门内一小片区域。夜视模式下,一切都是诡异的、深浅不一的灰绿色。我能看到卧室门框的下半部分,能看到门口那一小块地板,甚至能看到卧室里,我那张单人床的一小角被子和垂落在地上的毯子边缘。
时间显示在右下角,无声地跳动着:03:09:22。
画面死寂。只有偶尔极其微弱的电流杂音。
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几乎要将它瞪穿。
03:10:01。
卧室门内侧的门把手,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向下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
紧接着,那扇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动作缓慢得如同电影慢镜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门缝越来越大,黑暗的卧室内部暴露在摄像头有限的视野里。
然后,一只脚。
一只穿着深色、看起来像是老式布鞋的脚,无声无息地踏在了卧室门口的地板上。
灰绿色的画面里,那只脚显得模糊而诡异。但足以看清它的轮廓——宽大,厚实,带着一种中老年男人特有的、略显笨重的质感。
紧接着,是另一只脚。
一个人影,如同从卧室的黑暗中凝结出来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完全地走了出来。
他背对着摄像头,站在卧室门口。身形微胖,肩膀有点垮,穿着一件深色的、宽大的上衣,下身是同样深色的裤子。那背影…那佝偻的姿态…那走路的步态…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视网膜上!
老张!真的是他!那个每天给我送饺子、笑得一脸和善的老张!
他站在卧室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缓缓地转过了身!
摄像头只拍到他身体的一小部分侧面和背影。他面对着卧室里面,也就是我的床的方向,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像。
时间在无声的画面里残忍地流淌:03:10:45… 03:11:03… 03:11:27…
他就那样站着。足足站了将近一分钟!整整五十七秒!面朝着黑暗的卧室深处,面朝着床上熟睡的我!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他那张平时堆满笑容的脸,此刻在黑暗中,是什么表情?!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全身!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泡面酸水直往上涌!我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画面中,他终于动了。不是离开,而是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了脚,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重新走回了卧室里面!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卧室的门,被从里面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拉上,直到严丝合缝。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后面是漫长的、空无一人的客厅画面。但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剧烈的颤抖。
他进去了…他又回去了!回到我的卧室里!回到熟睡的我身边!
他想干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就在客厅那扇防盗门外!和我开门拿饺子时,一模一样的声音!
“小陈?小陈?开开门呐!”
老张!又是他!那沙哑的、带着地方口音的、此刻听在我耳中却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你饺子吃完没?盆儿还没给我呢!小陈?睡着啦?醒醒!叔跟你说个事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带着点长辈的唠叨。可在我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他刚刚还在我的卧室里!像幽灵一样凝视着我!现在,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来要他的搪瓷盆了?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两只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浑身僵硬,像一尊石雕,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外面那个“人”破开的防盗门。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还死死攥在我汗湿的手心里,硌得生疼。
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我的大脑在尖叫。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会怀疑吗?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我在屋里的动静?他知道我发现了吗?
“小陈?听见没?开开门!”老张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怎么办?装死?假装睡着了?可他知道我在家!刚才还开门拿了饺子!或者…报警?可证据呢?一段模糊的、只有背影的夜视监控?警察会信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冲撞。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老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气似乎发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催促和家常的唠叨,而是掺进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低沉。
“小陈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透过门板,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汗毛倒竖的黏腻感,像是毒蛇爬过枯叶。“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恐惧!
得罪人?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威胁?还是…别的?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四肢,又在瞬间冻结。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耳朵却拼命竖着,捕捉着门外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老张…那个每天笑得像楼道声控灯一样殷勤的老张…他布满皱纹的手,此刻是不是正按在冰冷的门板上?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是不是正透过猫眼,试图窥视门内的黑暗?
“小陈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老张的声音,裹着门外楼道特有的阴冷湿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门缝,钻进我的耳朵里。那调子拖得又长又黏,每个字都像裹了层滑腻的冰,贴着我的耳道往里爬,激得我头皮发炸,后脖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得罪人?什么意思?威胁?试探?还是…某种恶意的提醒?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四肢僵硬得如同冰雕,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我自己听来响得吓人。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顺着额角、脊背往下爬。
门外,短暂的沉默。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是不是在听?听我屋里的动静?听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听我失控的心跳?
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还死死硌在我汗湿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皮肉生疼。我下意识地把它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仿佛这小小的金属块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冰冷而实在的凭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门外又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不,更像是一种气流的摩擦声。紧接着,是布鞋底在粗糙水泥地上极其缓慢地拖动的声音。
“沙…沙…”
一步。停顿。又一步。
他没有再说话。但那脚步声,并没有朝着他家的方向远去。
它在徘徊!就在我的门外!像一头耐心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臃肿而危险的野兽!
他在等什么?等我沉不住气去开门?等我崩溃尖叫?还是…仅仅是享受这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四肢,勒紧我的喉咙。不能动!不能出声!我像被钉在门板上的蝴蝶标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能死死盯着面前这扇薄薄的、仿佛随时会被外面那东西破开的防盗门。冰冷的铁皮,此刻成了我唯一脆弱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那缓慢拖沓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如同钝刀子割肉,凌迟着我的神经。我甚至能想象出老张那张平时堆满笑容的脸,此刻在昏暗的楼道声控灯光下,会是怎样一副冰冷、麻木、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好奇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世纪。那徘徊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时,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我门上的猫眼位置,极其缓慢地靠近!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他想看!他想透过猫眼看进来!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后弹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蹦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能让他看到!绝对不能!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蹲下身,蜷缩在门板下方猫眼视线的死角里,双手死死抱住膝盖,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门外的脚步声也停住了。一片死寂。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我撞墙的声音!
空气凝固了。恐惧像实质的冰水,将我彻底淹没。完了…暴露了…他知道我在里面,知道我没睡,知道我…在害怕!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
“唉…”
又是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叹息,从门缝里挤进来。然后,那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而缓慢地朝着楼道另一侧——他家的方向,逐渐远去。
“沙…沙…沙…”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锁的清脆“咔嚓”声,最后,是厚重的防盗门被关上的沉闷“哐当”声。
他走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浑身脱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彻底浸透。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吞咽着带着灰尘和恐惧味道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四肢百骸都在发软、颤抖。
他走了…但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发现了!他那句“得罪什么人”,他那徘徊的脚步,他靠近猫眼的举动…都是赤裸裸的警告!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像岩浆一样在我体内奔涌!凭什么?!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他凭什么像幽灵一样潜入我的家,站在我的床边?他凭什么用这种阴险的方式威胁我?!
那把黄铜钥匙的冰凉触感再次从掌心传来,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噩梦。对!钥匙!这是他留下的唯一物证!还有监控!那段拍到他背影、拍到他进入我卧室又出来的监控视频!
证据!我需要更多的证据!光靠这些,警察可能只会当成邻里纠纷!我需要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潜入我卧室的目标是什么!那张床!那个模糊的人形印记!那里一定有什么!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窜了上来,压过了残留的恐惧。与其坐以待毙,被他像猫捉老鼠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如主动出击!趁他刚回去,趁他以为我吓破了胆不敢动弹的时候!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但我强迫自己站稳,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水管偶尔传来一声空洞的“滴答”声。
安全了?暂时?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像一道离弦的箭,冲进了卧室!目标明确——那张床!那张他凌晨三点曾长久凝视的床!
卧室里依旧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我扑到床尾,直接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抓住床垫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掀!
这破单人床是那种最老式的钢架结构,上面直接架着硬板,再铺上薄薄的床垫。死沉!我咬紧牙关,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青筋暴起,才勉强将床垫连同下面的硬木板掀开一个倾斜的角度。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陈年木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几声。
我顾不上这些,迫不及待地把头探进那掀开的缝隙里,睁大眼睛,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急切地搜索着床底的地面。
灰尘。厚厚的、像灰色绒毯一样的灰尘。几张不知哪年哪月被风吹进去的废纸片。几个干瘪的、早已失去水分的蟑螂尸体。墙角甚至结了一张破败的蜘蛛网…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我心头一沉。难道猜错了?那个模糊的人形印记只是巧合?他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不甘心!我像疯了一样,用手在厚厚的灰尘里胡乱扒拉,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除了灰尘就是碎屑。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即将再次将我吞噬时——
我的指尖,在靠近床头、紧贴着墙壁的角落里,碰到了一样东西。
不是灰尘的柔软,也不是水泥的坚硬。那触感…带着一种特殊的韧性和…微弱的弹性?
我的心猛地一跳!顾不上脏,我用手指抠住那东西的边缘,用力往外一拽!
一个扁平的东西被我硬生生从积年的灰尘和墙角的水泥碎屑中扯了出来。
那是一个笔记本。
一个极其破旧、边缘磨损严重、封面肮脏不堪的硬皮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原本的颜色早已被厚厚的污垢和霉斑覆盖,几乎看不出本色。纸张又厚又糙,边缘泛着陈旧的焦黄,像被烟熏火燎过。
它被塞在床板支架和墙壁之间那个极其狭窄、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三角缝隙里!如果不是我发疯似的掀开床铺,在灰尘里拼命摸索,根本不可能发现它!
我捏着这本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尘土的笔记本,心脏狂跳不止。这绝不是我的东西!我搬进来时,这破床底下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而且,看这笔记本的破旧程度,它待在那个角落里的时间,恐怕比我的年龄还要长!
这是谁藏的?老张?还是…更早以前的人?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纸张很脆,发出“咔啦”的轻微断裂声。第一页是空白的,只有一片污渍。我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
第二页的上方,用黑色的钢笔水,写着一行字。墨水早已褪色、晕染,但字迹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带着一种过去年代特有的、用力很深的书写风格:
1987年6月。王秀芬。
王秀芬?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1987年?那时候我甚至还没出生!这笔记本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藏在这张床底下?老张…他知道它的存在吗?他潜入这里,是为了找它?还是为了…确认它还在?
无数疑问像沸腾的开水,在我脑子里翻滚。我颤抖着手指,继续往后翻。
第三页开始,是密密麻麻的、同样褪色的钢笔字迹。字迹潦草,但能看出书写者很用力,有些笔画甚至穿透了纸背。内容…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6月15日,晴。他又来了。站在窗口。我知道是他。那影子,烧成灰我也认得。我躲在窗帘后面,发抖。他站了很久,像根木头桩子。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了?”
“6月20日,阴。钥匙丢了。肯定是那天买菜时被他摸走了!这个杀千刀的!我该怎么办?门锁换了也没用,他知道怎么弄开!我听到门口有声音,轻轻的,像猫爪子挠…是他!一定是他!他在试钥匙!我抱着孩子缩在墙角,一夜没敢合眼…”
“7月3日,雨。他又进来了!就在我睡着的时候!我醒了,感觉不对劲,一睁眼…天啊!他就站在床尾!黑乎乎的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我!我吓得魂都没了,想叫,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站了多久?他想干什么?他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们娘俩?”
“7月10日,晴。我受不了了!我要疯了!报警?没有用!他们只会说没有证据!说他是热心邻居!说他只是关心我!放屁!他看我的眼神,像毒蛇!他半夜站在我床边的样子,就是魔鬼!我要走!必须走!趁他还没动手…”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十几页的空白。
我捧着这本泛黄、发脆、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笔记本,浑身冰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大脑!
深夜站在窗口…丢失钥匙…门锁被弄开…凌晨站在床尾凝视熟睡的人…报警无门…恐惧到崩溃…
这日记里描述的一切…不正是我现在正在经历的噩梦吗?!
王秀芬…这个三十多年前的女人…她也曾住在这里?住在这个房间?睡在这张床上?她也曾被一个“热心”的邻居纠缠?被他在深夜闯入?被他在床边无声地凝视?最终…她逃走了?还是…她没能逃掉?
那个“他”…那个被王秀芬用“杀千刀的”、“毒蛇”、“魔鬼”来形容的邻居…是谁?!
一个名字,一个呼之欲出的、带着腐烂恶臭的名字,像最恐怖的诅咒,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思维!
老张!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那个三十多年前就住在这里的老住户!那个对门的老张!
年龄对得上!王秀芬写日记是1987年,老张现在六十多岁,那时候他三十左右,正是壮年!他熟悉这栋楼,熟悉这里的门锁!他有能力,也有时间…像折磨王秀芬一样,来折磨我!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这本笔记本,不是偶然!它是证据!是三十多年前另一个受害者留下的血泪控诉!是老张累累罪行的铁证!而他,现在又把魔爪伸向了我!
他刚才在门外徘徊,靠近猫眼,问那句“得罪什么人”…不是警告!是试探!是确认!确认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确认这本要命的笔记本还在不在原地!
他刚才…是来取这本日记的!只是被我撞墙的声音惊动,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带上这本日记!报警!这是唯一的生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随时可能再回来!用他那串该死的钥匙打开我的门!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紧紧攥着那本肮脏的笔记本,像抓着救命稻草。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我跌跌撞撞冲出卧室,扑向客厅的餐桌,一把抓起我的手机和钱包!钥匙!对,我的钥匙!我冲进厨房,从挂钩上扯下我的钥匙串。
转身要往门口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餐桌上那个老张留下的搪瓷盆。里面还有几个冷掉的、油腻的饺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恶心直冲头顶!就是这个!他每次送来的食物!里面会不会…会不会也像他对付王秀芬那样,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让我睡得更沉?好让他更方便地潜入?
我冲到餐桌边,几乎是发泄般,猛地抓起那个搪瓷盆!我要把它扔掉!连同里面那些恶心的饺子一起!
就在我端起盆子的瞬间——
盆底,一个原本被饺子和汤水掩盖住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东西紧紧地贴在搪瓷盆的底部内侧,沾满了油渍和面粉糊。巴掌大小,方方正正,边缘似乎有些磨损。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比刚才发现笔记本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那东西…我认识!
那是我自己的东西!
一个深蓝色的、硬皮封面的…驾驶证外壳!
那个深蓝色的硬皮外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的驾驶证。
它就那么死死地粘在搪瓷盆油腻的底部内侧,边缘被凝固的油渍和面糊包裹着,像一只从油污沼泽里浮出的、诡异的眼睛。方方正正,那磨损的边角,那熟悉的塑料质感…我绝不会认错!它就躺在我刚才差点端起来倒掉的饺子的下面!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干,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嗡嗡作响的空白。
我的驾驶证…怎么会…在…他的盆里?!
大脑像生锈的齿轮,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疯狂地试图运转。记忆碎片在冰封的思维里横冲直撞——
昨晚!对,就是昨晚!加班到快十一点才回来,累得像条死狗。在楼下那个24小时便利店买泡面时,顺手把驾驶证塞进了外套口袋…回家后,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去煮面…吃完就瘫着…然后…
然后老张来了!他端着饺子!他热情地塞给我!我当时双手端着那个滚烫沉重的搪瓷盆…我的外套!我的外套就扔在沙发上!离门口很近!他递盆子给我的时候…他离沙发很近!他的动作…他的动作好像…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身体微微侧了一下,挡住了我的视线?!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破冰而出的毒蛇,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调包!他根本不是来送饺子的!他是来…偷东西的!用这盆热腾腾的饺子吸引我的全部注意力,在我双手被占、视线被遮挡的瞬间,像鬼魅一样,探手从我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摸走了我的驾驶证!然后把驾驶证外壳塞进了盆底,用饺子和油汤掩盖住!
那驾驶证里面呢?我的身份证呢?银行卡呢?!它们通常和驾驶证一起放在那个外壳里!
我像被雷劈中,猛地丢开那个恶心的搪瓷盆!盆子“哐当”一声砸在油腻的餐桌上,几个冷掉的饺子滚落出来,在桌面上留下蜿蜒的油渍。我疯了一样扑向沙发,抓起昨晚那件皱巴巴的外套!
两只手像筛糠一样抖得不成样子,我发疯似的翻找着外套的每一个口袋!外面两个…没有!里面暗袋…没有!夹层…没有!空空如也!只有几团纸巾碎屑和一枚冰冷的硬币!
驾驶证!身份证!银行卡!全都不见了!
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冰冷屈辱感,狠狠攫住了我!他偷走了它们!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畜生!他不仅半夜潜入我的房间,像个变态一样凝视我,他还偷走了能证明我是谁的所有东西!
他想干什么?!冒用我的身份?贷款?诈骗?还是…为了更方便地…找到我?无论我逃到哪里?!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我刚刚燃起的、想要立刻逃跑报警的念头!跑?往哪跑?没有身份证,我连火车票都买不了!住店都成问题!他手里捏着我的身份证明!他就像一个藏在阴影里的蜘蛛,已经在我身上缠满了致命的丝线!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本从床底下挖出来的、散发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笔记本——王秀芬的日记。
日记!对!还有这个!
这本三十多年前的日记,是此刻唯一能证明老张是个惯犯、是个恶魔的证据!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王秀芬…她也经历过这种被偷走钥匙、被窥视、被闯入的恐惧!她的结局是什么?她逃掉了吗?
一股强烈的、想要知道答案的冲动压过了部分恐惧。我必须看下去!也许…也许这里面藏着老张的弱点?藏着对付他的办法?或者…至少能证明他过去的罪行,让警察不得不重视!
我颤抖着,用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指,再次翻开那本脆弱发黄的笔记本。刚才只看到了前半部分,后面还有十几页空白…不!也许不是空白!
我强迫自己冷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过那十几页泛黄的空白页。纸张很脆,发出细微的“咔啦”声。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更加浓重。
终于,在笔记本快要接近末尾的地方,新的字迹出现了!
不是钢笔水,而是…铅笔?字迹极其潦草、虚弱,笔画断断续续,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者…是在极度的恐惧和黑暗中仓促写下的。
“跑不掉了…他堵住了门…钥匙在他手里…我的钥匙…他狞笑…像恶鬼…”
这几行字歪歪扭扭,像垂死者的抓挠,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我的心猛地揪紧!
下一页,字迹更加混乱,几乎难以辨认:
“孩子…我的孩子…他抢走了…他说…这是利息…畜生…畜生啊!!!”
“孩子…被抢走了?!”我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王秀芬的孩子?!那个她在日记里提到过,曾抱着缩在墙角的孩子?!被老张…抢走了?!“利息”?什么意思?!
巨大的惊骇让我几乎拿不住笔记本!我哆嗦着,急切地翻到下一页。
只有短短一行字,铅笔的痕迹深深划破了纸页,带着刻骨的怨毒: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张德贵!!”
张德贵!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海中的所有迷雾!带着三十年前一个母亲最深最痛的诅咒,狠狠烙印在我的意识里!
张德贵!老张!那个对门的邻居!那个半夜站在我床边的幽灵!那个偷走我驾驶证外壳的贼!那个三十多年前就潜入王秀芬房间、站在她床边、最终抢走了她孩子的恶魔!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年龄!作案手法!那种深入骨髓的、对邻居私密空间的病态窥视和掌控欲!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隐藏了几十年的、极度危险的变态!
“张德贵…”我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和诅咒的味道。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那如同索命符咒般的敲门声,再次不急不缓地响起!
“小陈?开门呐!叔的盆儿,你到底还要用多久啊?”老张——张德贵那沙哑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嗓门,穿透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语气听起来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像个催促晚辈归还东西的普通老人。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来了!他又来了!就在门外!
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离门板更近!几乎就贴在猫眼外面!
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他是不是知道我在看日记?他是不是听到了我念出他的名字?!张德贵!那个被他害死的女人在笔记本里用血泪诅咒的名字!
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蹲下身,蜷缩在沙发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要命的日记和那个冰冷的驾驶证外壳!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额角疯狂流淌。
“小陈?别躲了,叔知道你醒着。”门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吐信般的黏腻感,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刚才…屋里动静可不小啊…撞墙上了?还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我发现了!他知道我找到了笔记本!
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怎么办?冲出去跟他拼命?我拿什么拼?他一个干了一辈子力气活的老头,那股子狠劲…王秀芬的日记就是前车之鉴!报警?手机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可我敢发出一点声音去拿吗?他会不会立刻破门而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像被困在陷阱里的猎物,听着猎手在门外不紧不慢地踱步,欣赏着我的恐惧。
“唉,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张德贵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的满足感,“翻箱倒柜的,多累啊?想要什么,跟叔说嘛…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是不是?”
他的脚步声在门外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像是在丈量我的恐惧。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那本破本子…脏得很,都是灰,看了脏手,还脏心…”他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还有你那小本本…塑料壳子,粘我盆底上了吧?油乎乎的,多恶心。想要?出来拿啊?叔还给你…”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日记!知道驾驶证外壳!他什么都知道!他刚才就在门外听!或者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窥视着屋里的一切?!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个狭小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后面?还是…那个被我遗忘的、装在墙角的小小监控摄像头?!
那个摄像头!我用来监控自己家的摄像头!它的镜头…此刻正对着我蜷缩的沙发方向!
一个恐怖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这个摄像头…它真的安全吗?张德贵!这个熟悉整栋楼、熟悉各种老旧门锁、甚至可能懂点歪门邪道的老东西!他会不会…早就对这个摄像头动了手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能…反向看到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所以他知道我掀开了床铺!知道我在灰尘里摸索!知道我找到了笔记本!知道我发现驾驶证外壳在他的盆里!所以他才掐准了时间,在我最惊恐、最无措的时候,再次敲响了门!他是在欣赏!欣赏监控画面里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像受惊老鼠一样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和屈辱感,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崩溃!我像个赤裸的小丑,一举一动都在那个恶魔的注视之下!
“怎么?害怕了?”门外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愉悦,仿佛透过门板和那个可能被他控制的摄像头,清晰地看到了我此刻的惊恐。“别怕嘛,小陈。叔不是坏人。叔只是想…帮帮你。”
“帮帮我?”我蜷缩在沙发后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屈辱和愤怒在恐惧的冰层下燃烧。
“是啊,”张德贵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诡异,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帮你…看清楚。这世道险恶啊,一个人在外,容易…得罪人。”
他又提到了“得罪人”!
“你最近…是不是跟人结仇了?”他慢条斯理地问,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循循善诱的味道,“工作上?还是…感情上?有没有人…特别恨你?恨到…想让你消失?”
他在暗示什么?在引导什么?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他想把这一切,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仇人”?就像当年,他可能也是用某种方式,让王秀芬的遭遇被当成“邻里纠纷”或者“疯女人的臆想”?
“没有…”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微弱的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没有?”门外的声音似乎笑了笑,带着一种“别装了,我都知道”的笃定,“年轻人,别嘴硬。好好想想…仔细想想…”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我时间“思考”,也像是在享受我沉默中的煎熬。几秒钟死寂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巨石压顶。
然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耳语的亲昵,清晰地穿透门板:
“比如…那个总在楼下咖啡店等你下班的姑娘?穿白裙子的…挺水灵的那个?”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白裙子…咖啡店…等我下班的姑娘?!
林薇?!
他怎么会知道林薇?!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咖啡店等我?!他…跟踪我?!不!他不仅半夜潜入我的房间,他还在白天…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林薇!他甚至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心脏!林薇!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单纯得像张白纸!她什么都不知道!张德贵这个恶魔!他想干什么?!他对林薇做了什么?!还是…他想做什么?!
“你…你想干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撕裂感。我猛地从沙发后面站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扇隔绝着恶魔的门板!“你别碰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嗤笑声传来。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嘲弄,还有一丝…得逞的残忍快意。
“冲你来?”张德贵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悠悠的、令人作呕的腔调,带着一种猫终于玩腻了老鼠的慵懒,“小陈啊,你这话说的…好像叔要对你怎么样似的。叔是关心你啊,怕你被坏人惦记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像冰渣子一样砸在门板上:
“既然你不想好好聊…那叔改天再来。那盆儿…还有你那小本本的壳子…先放你这儿。替叔…保管好咯。”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而缓慢,朝着他家的方向,笃定地远去。
“沙…沙…沙…”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干了灵魂的石像。手里还死死攥着王秀芬的日记和那个冰冷的驾驶证外壳。冷汗浸透了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门外脚步声消失,防盗门关闭的“哐当”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如同丧钟。
他走了。带着对林薇赤裸裸的威胁,走了。
林薇…
这个名字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铺天盖地的恐慌!张德贵知道她!他提到了她!用那种黏腻的、带着剧毒的语气!这个连孩子都抢的畜生!他会对林薇做什么?!
报警!必须立刻报警!管不了那么多了!没有身份证也要报!林薇有危险!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救命稻草,让我从极度的僵冷中挣扎出来。我跌跌撞撞地扑向沙发,颤抖的手指抓起手机。冰冷的屏幕映出我惨白扭曲的脸。解锁!110!快!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瞬间——
手机屏幕猛地一闪!
一条短信,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睛:
“想知道王秀芬的孩子在哪吗?看看你床底下。真正的床底下。”
王秀芬的孩子?!
真正的…床底下?!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恐惧和病态好奇的冰冷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投向卧室那扇敞开的门!
卧室里一片昏暗。那张被我掀开过、露出下面厚厚灰尘和空荡水泥地的单人床,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黑洞,蛰伏在阴影里。
我刚才明明翻过了!床底下除了灰尘和垃圾,什么都没有!这本日记就是从床板支架和墙壁的夹缝里抠出来的!
“真正的床底下”…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床板下面…还有东西?!还有我没发现的…更深的…秘密?!
那条陌生短信,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邀请函。发送者是谁?张德贵?他刚走,就用这种方式…继续玩弄我?还是…别的什么人?知道王秀芬,知道张德贵,也知道…我此刻的处境?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报警的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性极强的恐怖信息瞬间打断!林薇的脸和王秀芬日记里那句“他抢走了孩子”交替在我眼前闪现,像两把锋利的锯子,来回切割着我的神经。
去不去看?
那个“真正的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王秀芬被抢走的孩子…的线索?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张德贵刚刚离开,他会不会…正等着我自投罗网?这会不会是他另一个恶毒的陷阱?
可如果不去…那关于孩子的线索…那个三十多年前的悲剧…还有这条指向明确的短信…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
去!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压倒了恐惧!与其被未知的恐惧折磨死,不如拼了!万一…万一真的有线索呢?万一能揭开张德贵更深的罪孽呢?那不仅是救我自己,更是替王秀芬,替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客厅,落在厨房门后那把落满灰尘的旧扳手上。那是房东留下的,用来修那个总滴水的水龙头。
我冲进厨房,一把抄起那把沉甸甸的、沾着油污的铁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武器”。
深吸一口气,我一手紧握扳手,一手攥着手机(那条短信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再次踏入了昏暗的卧室。
目标,依旧是那张床。
但这次,我不再只满足于掀开床垫和硬木板。我要掀翻它!彻底检查“真正的”床底!
我扔掉扳手(暂时),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还亮着,那条短信像一只窥视的眼睛。然后,我弯下腰,双手抓住沉重的钢架床沿,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抬!
嘎吱——!
生锈的钢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破床比我想象的还要沉!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青筋暴起!我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一点一点,将那沉重的钢架连同上面的硬木板和薄床垫,整个掀翻了过去!
“轰隆!”
一声闷响,床板重重地砸在旁边的地板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我剧烈地喘息着,顾不上灰尘,迫不及待地蹲下身,看向床铺原来的位置——那片被掩盖了几十年、从未暴露在光线下的水泥地面。
厚厚的灰尘,像一层灰色的绒毯。但灰尘之下…水泥地面的颜色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是均匀的灰白色。在靠近墙壁的角落,大约半米见方的区域,水泥的颜色明显更深、更暗,带着一种陈旧的、近乎褐色的污渍感。而且,那块区域的边缘…似乎过于规整了?像是一个…被粗糙填补过的方形?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有东西!这里真的埋过东西!被挖出来过?还是…还在下面?!
王秀芬的孩子?!这个恐怖的念头让我浑身发冷!不!不可能!三十多年了…
可那块深色的、规整的方形印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死死抓住了我的目光!我像着了魔一样,扑到墙角,顾不得肮脏,双手疯狂地扒开那块区域上厚厚的积灰!
灰尘被拂开,露出了下面的水泥地面。颜色深暗,质地也似乎比周围更粗糙一些。更关键的是,就在这块深色区域的中心,靠近墙壁的地方——
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凹陷。
那凹陷的形状…很奇特。不是磕碰出来的坑,也不是自然形成的孔洞。它像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长期、用力地按压在湿水泥上留下的…印记?
我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从冰箱底下找到的、带着老张油腻气息的黄铜钥匙。鬼使神差地,我捏着钥匙柄,小心翼翼地将钥匙齿的部分,对准了那个小小的凹陷…
严丝合缝!
钥匙的齿纹,完美地嵌入了那个凹陷的轮廓里!分毫不差!
这个印记…是用这把钥匙压出来的!就在水泥还没干透的时候!有人在这里,用这把钥匙,在湿水泥上用力按下了这个痕迹!像一个…隐秘的标记?一个只有钥匙主人知道的…位置标记?!
巨大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张德贵!是他!一定是他!这把钥匙是他的!这个印记也是他留下的!他在这里埋了什么?!又挖走了什么?!王秀芬的孩子?!
就在我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浑身僵硬、死死盯着那个钥匙印记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窸窣声,从我身后传来。
不是门外!是在房间里!就在我身后!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猛地回头!
卧室的门依旧敞开着,通向昏暗的客厅。客厅里空无一人。声音…好像是从门框上方传来的?
我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卧室门框上沿,靠近天花板的地方,那粗糙的、布满灰尘的墙面…
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发黄的纸条,像一片枯叶,正从门框上沿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飘落下来。
它飘飘荡荡,打着旋儿,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坠落。
最终,轻轻地,落在了我面前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就落在那个钥匙印记的旁边。
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也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理解的惊骇!
这张纸条…从哪里来的?!门框上沿?它什么时候被塞在那里的?!张德贵刚才进来过?!不!不可能!我一直盯着门!难道是…更早以前?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恐惧,轻轻捡起了那张飘落的纸条。
纸条很薄,很脆,边缘磨损得厉害,带着陈年的污渍。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展开。
纸条上,依旧是铅笔写下的字迹。字迹极其潦草、扭曲,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疯狂,比王秀芬日记最后的字迹还要触目惊心!那字迹深深划破了薄脆的纸页,仿佛用尽了书写者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和怨恨:
“救我!他要把我砌进墙里!隔壁!救——”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那个“救”字只写了一半,后面是一道长长的、力竭般的划痕,深深穿透了纸背。
而在纸条的最下方,在那未写完的呼救旁边,是一个同样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王秀芬。
纸条从我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指间滑落,再次飘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我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砌进墙里…隔壁…王秀芬…
那个三十多年前写下日记、最终带着孩子神秘消失的女人…她最后的呼救…竟然是从我卧室门框的缝隙里…飘出来的?!
而这张纸条指向的地方…是…隔壁?!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住了卧室那面…与张德贵家紧紧相连的、冰冷而沉默的墙壁!
那张写着“救我!他要把我砌进墙里!隔壁!救——”的纸条,像一片烧红的烙铁,从我指间滑落,无声地跌回积满灰尘的地面。
“砌进墙里…隔壁…”
王秀芬最后绝望的呼喊,带着三十多年前的寒气,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大脑!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挣扎和刻骨的怨毒!
砌进墙里!隔壁!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铁链牵引着,带着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惊骇,死死钉在卧室那面——与张德贵家紧紧相连的、冰冷而沉默的墙壁上!
粗糙的白色墙皮,因为潮湿和年头太久,有些地方已经起泡、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灰黑色。那堵墙…那堵我每晚睡觉时背对着、从未在意的墙…它里面…它里面埋着什么?!
王秀芬?!那个三十多年前写下日记、抱着孩子缩在墙角、最终神秘消失的女人?!她没有被抢走孩子…她…她被张德贵这个恶魔…活生生地…砌进了这堵墙里?!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捂住嘴,一股酸水直冲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翻倒的床架上,冰冷的钢铁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是真的!那张从门框缝隙飘落的纸条!那个与钥匙完美吻合的凹陷印记!还有王秀芬日记里戛然而止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这个令人毛骨悚然、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否认的恐怖真相!
张德贵!那个每天笑得像楼道声控灯一样殷勤的老张!那个给我送饺子、说着远亲不如近邻的老张!他不仅是个变态的窥视者,是个卑鄙的窃贼,他更是一个…一个杀人埋尸的魔鬼!他把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连同她无尽的恐惧和怨恨,一起封存在了这堵薄薄的墙壁之中!就在我的卧室隔壁!就在我每晚熟睡的地方!
而那个孩子…王秀芬的孩子…“利息”…他抢走了孩子!纸条上没说孩子在哪!那个“利息”…那个被抢走的孩子…现在在哪?!是死是活?!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恶心感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报警!必须立刻报警!挖开这堵墙!找到王秀芬!这是铁证!这是能让张德贵万劫不复的铁证!林薇…林薇的威胁也必须告诉警察!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灯塔,在无边的恐惧之海中亮起。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扑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真正的床底下”的恐怖短信依旧刺眼。管不了那么多了!110!快!
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准确地点到屏幕上的数字。试了好几次,终于——
“嘟…嘟…”
电话接通的声音响起!这单调的等待音在此刻听来如同天籁!
“喂?110吗?我要报警!杀人了!有人被砌在墙里了!就在我家隔壁!”我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尖锐、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语无伦次地对着话筒嘶喊,“地址是幸福里小区三号楼二单元502!凶手是对门的邻居!他叫张德贵!他就在对门501!他手里有刀!他刚才还威胁我!他还偷了我的身份证驾驶证!他还威胁我女朋友!快来人!快啊!”
我几乎是吼叫着报出了地址和张德贵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惊恐。话筒那边传来接线员冷静但明显加快了语速的询问和安抚,让我保持冷静,待在安全的地方,锁好门,他们立刻派人过来。
“他就在对门!他随时可能过来!他可能听到我报警了!”我惊恐地尖叫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通往楼道的防盗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张德贵用他那串该死的钥匙打开!
“锁好门!待在远离门口的位置!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保持通话!”接线员的声音异常严肃。
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手机,身体紧贴着卧室冰冷的墙壁(不是那面埋尸的墙!),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耳朵竖得笔直,一半听着手机里接线员持续安抚的声音,另一半则拼命捕捉着门外楼道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楼道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张德贵…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我的报警?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死死盯着那扇门,手里下意识地又抓起了刚才扔在地上的那把沉重的旧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安全感。
突然!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尖锐、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撕裂夜空的利刃,骤然划破了死寂!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终停在了楼下!
来了!警察来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冷汗,糊了满脸。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向客厅的防盗门!
“警察来了!他们来了!”我带着哭腔对着手机喊,手指颤抖着去拧门内侧的锁钮。
“别急!等我们确认安全!”接线员的声音立刻响起。
但我已经顾不上了!巨大的恐惧和获救的狂喜让我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判断。我猛地拧开门锁,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防盗门!
楼道里刺眼的声控灯光瞬间涌了进来,晃得我眼睛一花。楼梯口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装备碰撞的铿锵声!
几名身穿深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正快步冲上楼梯!为首的一个中年警官,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如鹰,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另一只手举着强光手电,光束瞬间锁定在站在门口、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警察!刚才是你报的警?502住户?”中年警官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我惨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还在发抖的身体,以及我手里紧紧攥着的、沾满灰尘和油污的铁扳手。
“是我!是我报的警!”我像见到了救星,声音嘶哑地喊着,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抖得更厉害,“凶手!凶手是对门501!张德贵!他杀人了!他把人砌在墙里了!就在我卧室那堵墙里面!三十多年前!叫王秀芬!我有证据!我有她的日记!还有她写的求救纸条!他还偷了我的东西!他还威胁我女朋友!快抓他!”
我语速极快,颠三倒四,但“杀人”、“砌墙里”、“张德贵”、“501”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几位警察的脸上!他们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中年警官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着身后两名警察打了个手势,声音斩钉截铁:“控制501!目标张德贵!高度危险!注意安全!”
“是!”两名年轻警察反应极快,如同猎豹般瞬间移动到501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一人持枪警戒,另一人抬手,用指节在门板上重重敲击!
“开门!警察!”
声音洪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与此同时,中年警官和另外两名警察迅速进入我的屋子。中年警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狼藉的客厅——翻倒的椅子、滚落的饺子、掀翻在卧室门口的床铺…最后落在我脸上:“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没…没有…”我摇摇头,巨大的情绪波动让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哆嗦着抬起手,指向卧室,“在…在里面…那面墙…”
中年警官立刻示意一名警察留在客厅保护我(主要是防止我过度激动和确保现场),他自己带着另一名警察,脚步沉稳而迅速地走进了昏暗的卧室。
强光手电的光束刺破了卧室的黑暗,如同利剑,精准地落在我刚才扒开灰尘、露出钥匙印记和深色方形区域的水泥地面上!也照亮了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写着血泪呼救的纸条!
中年警官蹲下身,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用手电光仔细地照射着那片深色区域,观察着那个钥匙凹陷的印记,以及旁边飘落的纸条。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变得异常严峻。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片区域的水泥颜色、质地和那个奇特的印记,绝对不正常!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和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老刘,你来看看这个!”他沉声招呼旁边的警察。那位警察也蹲下身,仔细查看,脸色同样变得非常难看。
“还有…还有这个!”我站在卧室门口,抖着手,把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王秀芬的那本破旧日记和那个沾满油污的驾驶证外壳递了过去。“日记…是墙里那个女人写的…三十多年前…张德贵那时候就害她!驾驶证…是他今天偷的…塞在送饺子的盆底…”
中年警官接过日记本和驾驶证外壳,只是快速翻看了日记本前面几页和最后那几行绝望的控诉,又看了看驾驶证外壳上凝固的油污,眼神中的凝重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寒冰!
“封锁现场!保护证据!通知技术队和法医!立刻!”中年警官站起身,对着胸前的对讲机果断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502卧室墙壁疑似藏尸!涉及重大命案!嫌疑人张德贵,501住户!务必控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去敲501门的警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王队!501没人应!门锁着!里面没动静!”
“破门!”被称作王队的中年警官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
“是!”
沉重的破门锤撞击金属门板的巨大轰鸣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楼道!一下!两下!三下!
“哐当——!”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501那扇厚重的防盗门被暴力破开!
几名警察如同离弦之箭,持枪迅速突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德贵!那个恶魔!他还在里面吗?他是不是拿着刀在等着?
然而,几秒钟后,突入的警察通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王队!501没人!屋里…很乱!有打斗痕迹!还有…血迹!”
张德贵跑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刚刚升起的获救希望!他跑了?!他是什么时候跑的?在我报警之后?还是更早?他听到警笛声就溜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攫住了我!他跑了!他手里有我的身份证驾驶证!他知道林薇!他威胁过她!他会不会…去找林薇了?!
“林薇!我女朋友!他有危险!”我失声尖叫起来,抓住旁边保护我的警察的胳膊,“他刚才威胁过她!他知道她在哪里!快救她!”
王队脸色铁青,一边指挥人员彻底搜查501,寻找张德贵潜逃的线索和痕迹,一边立刻通过对讲机部署:“通知指挥中心!嫌疑人张德贵在逃!高度危险!涉嫌谋杀及绑架儿童未遂历史!立刻发布通缉!通知各路口设卡!另外,联系一个叫林薇的女士,报警人的女朋友,立刻确认其安全位置并实施保护!重复,立刻保护林薇!”
听到“立刻保护林薇”这几个字,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稍稍松了一丝,但巨大的恐慌和后怕依旧让我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张德贵跑了!他就像一条钻入下水道的毒蛇,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置身于一场混乱而压抑的噩梦。
更多的警察赶到了。刺眼的警灯把老旧的筒子楼映照得如同白昼。整栋楼都被惊动了,邻居们惊恐地探头探脑,又被警察劝回屋里。警戒线拉了起来,封锁了五楼的楼道。
技术队的人穿着鞋套,戴着口罩和手套,提着沉重的工具箱,如同进入手术室的医生,表情严肃地进入了我的卧室。强光灯被架了起来,将卧室里那片深色的水泥地面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相机闪光灯不停地闪烁,记录着现场每一个细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
法医也来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蹲在那片深色区域前,用手电光从不同角度照射,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触摸、按压那片水泥,甚至俯下身,用鼻子凑近,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神经。我蜷缩在客厅角落一张幸免于翻倒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个警察好心递过来的薄毯,依旧无法抑制地发抖。目光却死死盯着卧室门口,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听着那些压低声音的专业术语交流。
“王队,你看这里,”法医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那张飘落的求救纸条,展示给旁边的王警官,“纸张脆化严重,字迹是铅笔,氧化褪色程度符合几十年时间。书写状态…极度惊恐绝望,符合临终呼救特征。”
他又指向那片深色区域和钥匙印记:“水泥质地与周边有差异,颜色深染,初步判断是…有机质分解渗透造成的。这个钥匙压痕…是水泥未干时留下的标记点。结合报案人提供的日记内容…指向性太明确了。”
王警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片深色的水泥:“能确定…下面吗?”
法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凝重:“光凭表面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我有九成把握。这下面…有东西。而且…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王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也猛地一颤!不止一个?!除了王秀芬…还有谁?!
法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那片深色区域边缘几处极其细微的、颜色略深的小点:“这里,还有这里…看渗色形态和深度差异…像是…更小型的有机体分解残留…时间…似乎更近一些?”
更小型的有机体?时间更近?!
一个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孩子?!王秀芬的孩子?!那个被张德贵抢走的“利息”?!难道…也被…埋在了这里?!在母亲身边?!
巨大的悲伤和恶心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畜生!张德贵这个畜生!他不仅杀了母亲,连孩子也没放过?!
就在这时,一个技术队的警察用一个小巧的仪器在那片深色区域上扫描着,仪器发出低微的蜂鸣。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王队…仪器有微弱反应…下面…有金属?不是钢筋…像…小物件?”
金属?小物件?所有人都是一愣。
突然!
“啊——!”
卧室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压抑的惊呼!是一个正在小心翼翼清理墙角厚厚灰尘的技术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个技术员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毛刷,刷子尖上,正挑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沾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但依稀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布娃娃?
不!不是一个!
随着他小心翼翼地用刷子拂去更多的灰尘,那个布娃娃下面…竟然还压着另一个!两个小小的、脏污不堪的布娃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被从墙角的灰尘深处清理了出来!
而在其中一个布娃娃的胸口位置,用褪色的、几乎看不清的红色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
秀芬。
王秀芬?!
这是她的东西?!她给孩子做的布娃娃?!和她埋在了一起?!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三十多年!这对可怜的母子,就以这种方式,被禁锢在这冰冷的墙壁之中,无声地控诉着凶手的残忍!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相机快门冰冷的“咔嚓”声,记录着这令人心碎的证据。
王警官的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猛地转身,对着对讲机,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指挥中心!嫌疑人张德贵!立刻!马上!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涉嫌至少两起恶性谋杀!手段极其残忍!极度危险!重复!极度危险!”
就在这时,王警官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眉头紧锁,迅速接起。
“喂?是我!什么?!”他听着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锐利地扫了我一眼,“林薇?她怎么了?…失踪了?!什么时候?!…好!我知道了!保护好现场!我马上派人过去!”
林薇?!失踪了?!
轰——!
我脑子里像是被引爆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我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瘫软在地!
张德贵!一定是他!他跑了!他去找林薇了!他抓走了林薇!
“不——!!”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旁边的警察死死按住。
“冷静!冷静点!我们的人已经赶过去了!”王警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急迫,他一边对着电话快速部署,一边眼神凝重地看着陷入崩溃的我。
技术队的人依旧在卧室里忙碌,强光灯下,那对沾满灰尘的布娃娃静静躺在物证袋里,胸口的“秀芬”二字,像两滴凝固的血泪。
突然,卧室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技术员拿着一个物证袋快步走出来,脸色有些异样,径直走向正在打电话部署的王警官。
“王队,”技术员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一片死寂和我的抽泣声中依然清晰可闻,“在清理靠近墙壁根部的浮灰时…发现这个。卡在墙根和地面的缝隙里,很深。”
他把手里的物证袋递到王警官面前。
强光下,透过透明的塑料袋,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金属片。边缘磨损得很厉害,带着陈旧的污垢和锈迹。金属片的一面是光滑的,另一面…刻着模糊不清的图案和文字。
王警官暂时放下电话,皱着眉,接过物证袋,凑到眼前仔细辨认。
那图案…像是一朵花?很粗糙。文字…是几个模糊的字母和一个数字。
“S…H…A…O…N…V…1987?”王警官艰难地辨认着,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少女?1987?什么意思?”
少女?1987?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被林薇失踪的噩耗冲击得无法思考。1987…那不就是王秀芬写日记的年份吗?少女…是指王秀芬?还是…指别的?
王警官显然也联想到了王秀芬,他立刻将物证袋递给旁边的法医:“老李,你看看这个!1987年的东西?和下面…”
法医接过物证袋,仔细看了看那个金属片,又蹲下身,再次用手电光仔细照射那片深色水泥区域边缘,特别是刚才发现布娃娃的墙角根部。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按压、触摸着水泥和墙根的接缝处。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震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警官,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我,声音带着一种发现了颠覆性线索的惊骇和急促:
“不对!王队!这下面的尸骨…死亡时间…绝对不对!”
“死亡时间不对?什么意思?!”王警官的心猛地一沉,厉声问道。
法医指着那片深色区域,又指了指墙角发现金属片和布娃娃的位置,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水泥渗透的有机质分解痕迹显示…下面的主要尸骸…死亡时间…绝对不超过五年!甚至可能…更近!”
“什么?!”王警官失声惊呼!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连旁边按住我的警察都震惊地松开了手!
我瘫在地上,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只剩下法医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在疯狂回荡:
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年…甚至更近…
不是王秀芬?!那墙里埋的是谁?!
那日记…那纸条…那布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法医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指向墙角,“在这个位置…水泥下面…似乎还有一层…更陈旧的…分解残留痕迹…非常微弱…像是被…覆盖了…”
覆盖了?!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个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瞬间成型:这堵墙里…可能不止埋过一次人!王秀芬或许在三十多年前真的被砌了进去…但她的尸骨…后来被移走了?或者…被更深地掩盖了?而在最近几年…又有新的受害者…被以同样的方式…埋在了她的“上面”?!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那…那这个金属片?少女1987?”王警官的声音有些发干,指向物证袋。
法医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和沉重:“这个…像是某种…纪念章?或者…标签?‘少女’1987…也许…是指下面那层更早的…受害者?王秀芬?”
纪念章?标签?少女?1987?王秀芬?
混乱!极度的混乱!巨大的谜团像厚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刚刚找到一丝线索的现场!张德贵…他到底在这里干了什么?!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察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跑上来,冲进屋子,脸色极其难看,对着王警官急声道:“王队!楼下…张德贵!他…他回来了!”
“什么?!”王警官猛地转身,手瞬间按在了枪套上!
“就在楼下!被我们外围布控的兄弟按住了!他…他好像是自己走回来的!手里…还拎着…一袋…饺子?”年轻警察的表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自己走回来?拎着饺子?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瘫在地上的我!
怎么可能?!他明明跑了!他抓了林薇!他怎么会自己回来?还带着饺子?!
“人呢?!”王警官厉声喝问。
“带…带上来了!在楼道口!他说…他说…”年轻警察咽了口唾沫,眼神古怪地扫了我一眼,“他说…他是来给邻居小陈…送夜宵的…还说…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
我挣扎着想抬头,想看向门口。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极度的荒谬感中,楼道里传来了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还有手铐链子轻微的碰撞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两名警察的押解下,出现在了502敞开的门口。
是老张。张德贵。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微微佝偻着背,脸上…竟然还挂着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局促和困惑的、像楼道声控灯一样殷勤的笑容!
他的手里,真的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隐约可见几个装好的饭盒。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在屋内刺眼的灯光和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身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了瘫倒在地、满脸泪痕、如同见了鬼一样的我身上。
他的嘴角,那抹惯常的、看似憨厚的笑容,在闪烁的警灯映照下,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勾了勾。
那笑容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张德贵就站在那里。
站在我家敞开的门口,站在一群荷枪实弹、神情冷峻的警察中间。楼道里闪烁的警灯,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微微佝偻着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胳膊肘的磨损在强光下异常清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像一潭浑浊的死水,深不见底。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扫过屋内刺眼的光线、翻倒的床铺、满地狼藉,以及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我时,才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漠然。仿佛眼前这片因他而起的混乱和惊恐,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他的手里,真真切切地拎着一个白色的薄塑料袋。袋子半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装着几个一次性的透明塑料饭盒。饭盒里,是码放整齐、白白胖胖的饺子。饺子皮上还氤氲着细微的水汽。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张德贵的声音响了起来,依旧是那副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沙哑嗓门,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点点被惊吓到的无辜。他甚至还微微抬了抬手里装着饺子的塑料袋,像是展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证。“…搞错了吧?我…我就是来给小陈送点夜宵…他晚上没吃好…这…这是怎么了?”
送夜宵?! 在我刚刚指证他杀人埋尸、偷窃证件、威胁绑架,警方破门而入、发现疑似埋尸墙壁、找到绝望求救纸条和布娃娃之后,他拎着一袋饺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送夜宵?!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瘫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这个魔鬼!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他还在演!他还在用那副伪善的面具演戏!
“张德贵!”王警官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充满恶臭的虚伪平静!他一步跨到张德贵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张德贵那张故作无辜的脸上,语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少在这装蒜!501室是你的住处?”
“是…是我家…”张德贵似乎被王警官的气势慑住了,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下去,眼神躲闪。
“你家里有打斗痕迹!有血迹!你去哪了?!”王警官厉声喝问,每一个字都像出膛的子弹!
“血…血迹?”张德贵脸上露出真实的、混杂着茫然和一丝惊慌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不知道啊!我下午就出门了…去…去我闺女家…给她送点东西…刚…刚回来…”
“去你闺女家?哪个闺女家?地址!电话!谁能证明?!”王警官步步紧逼,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就…就西城那边…新安小区…电话…电话我有…”张德贵忙不迭地从他那件旧夹克的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破旧的、屏幕都碎裂的老年手机,手指在油腻的按键上笨拙地按着,嘴里絮絮叨叨,“我…我这就打…让我闺女跟你们说…警察同志…真的…你们肯定搞错了…我一把老骨头…我能干啥啊…”
他的表演堪称滴水不漏。那恰到好处的惊慌,那急于证明清白的笨拙,那提到“闺女”时流露出的、属于一个普通老人的一丝温情…如果不是我亲眼见过他凌晨三点站在我床尾的幽灵身影,如果不是我手里攥着王秀芬的日记和那张浸透血泪的求救纸条,如果不是我知道墙里埋着尸骨、林薇生死未卜…我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我胸腔里疯狂燃烧!骗子!畜生!他还在装!他还在试图用这种低劣的表演蒙混过关!林薇!林薇还在他手里!或者…已经被他…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脏!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德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而完全扭曲变形:“林薇!你把林薇弄哪去了?!你这个畜生!你把她还给我!”
我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混乱的现场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又猛地转向张德贵。
张德贵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惊慌和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看透一切的麻木。
“小陈啊…”他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缓慢腔调,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说什么胡话呢?林薇?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我都不认识她啊…我一把年纪了,找人家小姑娘干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不认识?冤枉好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这个恶魔!他怎么能如此冷静地说出这种弥天大谎?!
“王队!”刚才那个负责搜查501的年轻警察快步走到王警官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汇报,“501初步勘查完毕!除了客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和少量喷溅状血迹(初步判断非新鲜血迹),其他地方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没有发现失踪人员林薇的踪迹。另外…”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瞥了张德贵一眼,“…在卧室床头柜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陈明(我的名字)的身份证、驾驶证内芯、两张银行卡…还有…”
年轻警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还有林薇女士的一张工作证件照和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头发。”
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的证件!林薇的照片!还有…她的头发?!
张德贵!果然是他!他偷了我的证件!他一直在监视林薇!他不仅拍了她的照片,还剪了她的头发!这个变态!这个疯子!他把这些东西像战利品一样收藏在他卧室的抽屉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和恐惧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林薇!我的林薇!她到底在哪?!张德贵把她怎么样了?!
“张德贵!”王警官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声音如同寒冰利刃,直刺张德贵那张麻木的脸,“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床头柜里,会有陈明的证件和林薇的照片、头发?!”
张德贵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极其细微,像冰面上一道不易察觉的纹路。他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巨大秘密的疲惫感。
“唉…”他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这事儿…说来话长啊…警察同志…还有小陈…你们…都误会我了…”
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而是带着一种奇怪的、混杂着痛苦和无奈的神情,看向我,又看向王警官。
“林薇那姑娘…她没事。”张德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砂纸上磨过,“她…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在哪?!”我像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想要扑过去,被旁边的警察死死按住。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撕扯着我的神经!安全的地方?什么意思?!
张德贵没有直接回答我,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卧室的方向,转向那堵被警察和技术队严密监控着的、冰冷的墙壁。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那悲伤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与他之前的麻木平静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墙里…那下面的人…”张德贵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哽咽,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卧室,“…不是王秀芬…也不是她的孩子…”
他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王警官和法医的脸色同时剧变!
“那是谁?!”王警官厉声喝问,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
张德贵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
“…是我闺女…张娟…和她…不满周岁的…孩子…”
什么?!!
如同平地惊雷!巨大的震惊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连那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警察,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张德贵的闺女?!张娟?!还有她的孩子?!
“不…不可能!”我失声尖叫,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颠覆性的信息!“你…你下午才说去你闺女家!你…”
“那是大闺女…”张德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和疲惫,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涌出了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张娟…是我小闺女…她…她五年前…就…就没了…”
没了?死了?埋在了…墙里?被她的亲生父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浑身冰冷!这怎么可能?!
“你…你杀了你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王警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眼神锐利如刀,几乎要将张德贵凌迟!
“不!不是我!”张德贵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被误解的激烈情绪,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怎么可能杀她们!那是我的亲骨肉!我的亲闺女!我的亲外孙啊!”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匹濒死的老马。泪水混杂着鼻涕,糊了满脸,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实的悲恸。
“是…是那个畜生!”张德贵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怨毒,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猛地指向卧室那堵墙,仿佛那墙里埋着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是林薇她爸!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林国栋!”
林薇她爸?!林国栋?!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林薇的父亲?那个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们母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
“林国栋?!”王警官的眉头紧紧锁起,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就是他!”张德贵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五年前!那个畜生!他欠了高利贷!被人追债追得走投无路!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这里!他…他看上了我小闺女张娟!张娟那时候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男人出去打工了,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那个畜生!他…他…”
张德贵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继续,巨大的悲痛让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强奸了娟儿!”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泣血,“…就在这屋里!就在那间房!娟儿反抗…他就…他就掐死了她!还有我那刚满月的外孙…他…他把她们娘俩…就…就砌进了那堵墙里!用水泥…活活地…封在了里面!”
轰——!
张德贵泣血的控诉,如同无数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压抑的悲泣和沉重的喘息声。
墙里埋的…竟然是张德贵的小女儿和外孙?!凶手…是林薇那个失踪多年的父亲,林国栋?!
巨大的信息量像海啸一样冲击着我的认知!我瘫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消化这惊天逆转!林薇的父亲…是杀人犯?他杀了张德贵的女儿和外孙?还把她们砌进了墙里?!
那王秀芬呢?她的日记呢?那张求救纸条呢?布娃娃呢?还有…林薇的失踪?!
“那…那王秀芬是谁?!”我失神地喃喃问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王秀芬?”张德贵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被痛苦淹没的麻木,“…我不认识啊…什么日记?什么纸条?警察同志…小陈…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三十多年前?我…我在这楼里住了三十多年…从没听说过什么王秀芬啊…”
不认识王秀芬?!那日记和纸条…是哪里来的?!
我猛地看向王警官!王警官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张德贵的供述,与之前发现的物证(日记、纸条、布娃娃、金属片)以及法医初步判断的墙内尸骨死亡时间(五年左右)似乎吻合了!但…王秀芬呢?那些指向三十多年前的线索呢?难道…都是假的?是有人…伪造的?!
“那林薇呢?!”我猛地回过神,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声追问,“林薇在哪?!你抽屉里为什么有她的照片和头发?!”
提到林薇,张德贵那布满痛苦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复杂神色。有深深的愧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决绝。
“林薇…”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那孩子…是个好姑娘…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妈…”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沙哑:“…林国栋那个畜生,杀了娟儿娘俩之后,就跑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我找了五年!整整五年!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打听!我要找到他!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给我闺女和外孙报仇!”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怨毒,那股平静麻木之下压抑的滔天恨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后来…我终于打听到了…”张德贵的目光缓缓转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个畜生…他改了名,换了姓,在南方一个小城又成了家…还生了个女儿…就是林薇…”
林薇…是林国栋的女儿?!
这个消息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我浑身剧震,眼前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林薇…那个单纯得像白纸、对我温柔体贴的女孩…她的父亲…竟然是杀害张德贵女儿和外孙的凶手?!那个强奸杀人、将人砌入墙壁的恶魔?!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间将我淹没!我无法呼吸!
“我…我找到他…找到林国栋的时候…”张德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复仇快意和…深沉的痛苦,“…那个畜生…他已经快不行了…肝癌晚期…躺在医院里等死…真是老天开眼!报应!这就是报应!”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痛苦和仇恨都咳出来。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看着他像条狗一样在病床上挣扎…”张德贵的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我没杀他…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让他死都不能安心!我要让他知道…他造的孽…他欠的血债…还没还清!”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
“所以…我找到了林薇…”张德贵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我看着她…那么年轻…那么像她那个畜生爹年轻的时候…也那么…无辜…”
“你把她怎么了?!”我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我没伤害她…”张德贵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我只是…只是把她带走了…带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让她…让她暂时…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肮脏的事情…”
带走?!安静的地方?!暂时离开?!
这含糊其辞的话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心脏!林薇!她到底在哪?!
“她在哪?!你把她关在哪了?!”我挣扎着,声音嘶哑绝望。
张德贵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越过我,越过愤怒的王警官,越过所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最后…落在了卧室门口——落在了技术员手中那个透明的物证袋上。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那两个从墙角灰尘深处清理出来的、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脏污不堪的旧布娃娃。其中一个布娃娃的胸口,那褪色的红色丝线绣着的“秀芬”二字,在警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张德贵的眼神,在看到那两个布娃娃的瞬间,陡然凝固了!
他那张布满泪痕和痛苦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浊的眼球里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嘴巴微微张开,像是要发出尖叫,却只有无声的气流嘶嘶作响!
“不…不可能…”一个极其微弱的、破碎的音节,从他颤抖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这…这东西…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的悲恸更加猛烈!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召唤!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物证袋里的布娃娃,特别是那个绣着“秀芬”的娃娃,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
“秀芬…秀芬…”他失神地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梦呓,又像是濒死的诅咒,“…你…你回来了?!你…你从…从下面…爬出来了?!”
他的目光猛地从布娃娃身上移开,带着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惊惧,死死地、一寸一寸地扫过卧室那面冰冷的墙壁,扫过那片被技术队重点标注的深色水泥区域,扫过墙角…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却让他魂飞魄散的鬼影!
“不是我!秀芬!不是我害的你!是…是…”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是他!是他!是他把你和孩子带走的!是他!那个穿蓝工装的!那个…那个收破烂的!你找他!你去找他啊!别找我!别缠着我——!!!”
穿蓝工装的?收破烂的?!
这完全陌生的、如同疯言疯语般的嘶喊,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张德贵之前所有看似“合理”的供述带来的震撼!巨大的疑云和更深的恐惧再次笼罩了所有人!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敏锐地意识到,张德贵的精神状态在见到那个布娃娃后彻底崩溃了!他之前的供述…很可能掺杂了巨大的谎言!或者…隐瞒了更恐怖的真相!
“张德贵!说清楚!秀芬是谁?!那个收破烂的是谁?!”王警官厉声喝问,试图抓住他崩溃瞬间泄露的信息。
但张德贵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他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的、充满恐惧的呜咽声,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挣扎!几个警察立刻扑上去试图按住他。
“不是我!别找我!是那个收破烂的!他推着绿色的板车!车把上挂着铜铃铛!叮当…叮当响!他给了你糖!秀芬!是他用糖骗了你和孩子!别找我——!!!”
绿色的板车?铜铃铛?糖?!
这混乱而诡异的呓语,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一些极其模糊、极其破碎的画面,如同褪色的老胶片,不受控制地在我混乱的脑海中闪现:
…一个炎热的午后…蝉鸣聒噪…老旧的小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油腻蓝色工装的男人…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推着一辆绿色的、笨重的旧板车…车把手上…好像…真的挂着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板车上堆满了废纸壳和破铜烂铁… …他停在楼下…摇着一个拨浪鼓?还是…晃着那个铜铃铛?…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几个孩子围了过去…其中好像…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 …那个蓝工装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花花绿绿的…好像是…糖果?… …他笑着…把糖分给孩子们…那笑容…在刺眼的阳光下…显得特别…白?…特别…晃眼?…
那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那个小男孩…是谁?是我吗?还是…别人?
为什么张德贵崩溃的呓语,会勾起我这些…仿佛来自童年最深角落的、模糊而诡异的记忆碎片?!
那个穿蓝工装、推绿板车、车把挂铜铃、用糖哄小孩的…收破烂的男人?!他和王秀芬有什么关系?!和张德贵又有什么关系?!和这堵墙里的尸骨…又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解释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瘫在地上,浑身冰冷,看着眼前彻底崩溃、被警察死死按住的张德贵,看着王警官凝重到极点的脸色,看着技术员手中物证袋里那两个诡异的旧布娃娃…
一切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被张德贵崩溃的呓语和我脑中闪回的模糊画面,彻底打碎,然后指向了一个更加幽暗、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
那深渊的入口,仿佛就在张德贵家——501室那扇被暴力破开的、黑洞洞的门后。
“王队!”一个技术员突然从501门口探出头,脸色异常苍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惊骇,“…你们…你们快过来看看!在501…张德贵卧室的床底下…我们发现了一个…一个…暗格!里面…里面…”
技术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卡住,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
“里面…全是…小孩子的…旧衣服…和…玩具…还有…还有一沓…保存得很好的…几十年前的…寻人启事…上面印着的照片和名字是…”
技术员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怜悯,最终落在了…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我的身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将那如同诅咒般的名字念了出来:
“陈…小…宝?”
“陈…小…宝?”
技术员那艰涩的、带着难以置信惊骇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混乱的意识!
陈小宝?!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带着三十年前的灰尘和铁锈味,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宿命般的熟悉感!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僵硬,连颤抖都忘记了。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马蜂在疯狂振翅!眼前的一切——闪烁的警灯、荷枪实弹的警察、崩溃嘶吼的张德贵、技术员手中那个绣着“秀芬”的诡异布娃娃——都开始旋转、扭曲、褪色…最终,凝固在那三个如同魔咒般的字眼上!
陈小宝?!
技术员的目光,那充满了恐惧和怜悯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我身上!他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那个名字,又似乎在说“寻人启事…照片…几十年前…”
寻人启事?照片?陈小宝?
我…我是谁?
我是陈明!我叫陈明!我父母早亡,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我怎么可能是…陈小宝?!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将我淹没!我像溺水的人,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技术员,又猛地扭头看向被警察死死按在地上、仍在发出野兽般呜咽和混乱呓语的张德贵!
张德贵!他床底下的暗格里…藏着几十年前…寻找陈小宝的寻人启事?!上面有照片?!那照片…是我?!
“带我去看!”王警官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凝重!他一把抓住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技术员,几乎是拖着他,大步流星地冲向对门那扇被暴力破开、如同怪兽巨口的501房门!
几名警察紧随其后,押着依旧在挣扎嘶吼的张德贵也跟了过去。客厅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两个看守我的警察,以及瘫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我。
那面冰冷的、埋藏着尸骨的墙壁就在卧室里沉默地矗立着。技术队的强光灯还亮着,将那片深色的水泥区域照得如同地狱的入口。墙角那两个紧紧依偎的布娃娃,在物证袋里投下诡异的阴影。
陈小宝… 陈小宝… 陈小宝…
这个名字,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顺着我的脊椎疯狂地往上爬,啃噬着我的大脑!一些破碎的、被尘封了三十年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灼热的阳光…刺耳的蝉鸣…老旧小区斑驳的墙壁…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油腻蓝色工装的男人…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很低… …一辆绿色的、沉重的旧板车…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铛…风一吹,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板车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废纸壳和破铜烂铁… …几个孩子围在板车边…兴奋地叽叽喳喳… …那个蓝工装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水果硬糖…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他咧开嘴笑着…笑容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特别白…特别晃眼…也特别…诡异… …他弯下腰…把糖果分给孩子们…粗糙的大手… …其中一颗…亮晶晶的橘子瓣形状的糖…递向了一个…穿着小海军衫、剃着锅盖头的小男孩… …那男孩…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手… …那糖…真甜啊…橘子味的…化在嘴里… …然后呢?然后呢?!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像被一把锋利的剪刀硬生生剪断!只剩下那个蓝工装男人递糖的瞬间,和他帽檐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那个小男孩…是我?!那个穿小海军衫、剃锅盖头的…是陈小宝?!是我?!
巨大的眩晕感让我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
“叮当…叮当…”
那虚幻的铜铃声,仿佛穿透了三十年的时光,再次在我耳边清晰地响起!带着那个蓝工装男人诡异的笑容和糖果的甜腻气息!
张德贵崩溃的呓语如同魔咒般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回荡:“…那个穿蓝工装的!那个收破烂的!车把上挂着铜铃铛!叮当…叮当响!他给了你糖!秀芬!是他用糖骗了你和孩子!…”
糖…骗了…秀芬和孩子?!
一个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推论瞬间成型,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王秀芬!那个写下绝望日记、最终留下求救纸条的女人!她和她的孩子…难道…也是被那个蓝工装收破烂的…用糖果…拐走的?!然后…张德贵说…他把她们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
为什么张德贵的床底下…会有寻找陈小宝的寻人启事?!那个被拐走的孩子…陈小宝…是我?!
“啊——!!!”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对门501的卧室里爆发出来!是张德贵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信仰彻底崩塌的绝望!
紧接着,是王警官严厉的呵斥声和警察们混乱的压制声!
出事了!501里肯定发现了更恐怖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抑制的、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不顾旁边警察的阻拦(他们似乎也被501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踉踉跄跄地冲向对门!
501的客厅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地板上还残留着几处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人影晃动。
我冲进卧室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在原地!
张德贵被两名强壮的警察死死按在卧室的地上,他的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充满无尽恐惧和绝望地瞪着前方——卧室的床铺已经被整个移开,露出了下面一个被掀开盖板的、黑黝黝的方形暗格入口!
暗格不大,只有半米见方。此刻,暗格的盖子被掀开丢在一旁。王警官正蹲在暗格口,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光束笔直地照射进暗格深处!他的脸色在强光映照下,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骇和凝重!
而在王警官脚边,散落着一堆东西——
几件小小的、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旧童装。海军衫?小裤子?看尺寸,绝对是三四岁孩子的衣服!
几件同样破旧的小玩具: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青蛙,一个磨得光滑的木陀螺,还有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脏兮兮的布兔子!
最刺眼的,是一沓厚厚的、颜色泛黄、边缘磨损卷曲的纸张。那是几十年前的印刷品!上面印着触目惊心的三个大字:
寻人启事!
强光手电的光束扫过最上面那张寻人启事。纸张已经严重褪色发黄,但上面的印刷字迹和一张小小的、模糊的黑白照片,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照片上,是一个剃着锅盖头、穿着小海军衫、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的小男孩。那眉眼…那轮廓…那微微歪着头的调皮神态…
是我!
不!是童年的我!是那个在记忆中碎片里,接过蓝工装男人递来的橘子糖的…陈小宝!
照片下方,是清晰的印刷字体:
陈小宝,男,3岁半。于1987年6月20日下午在幸福里小区(原棉纺厂家属院)院内走失。走失时身穿蓝色海军衫,深蓝色短裤,塑料凉鞋。如有线索,重金酬谢!联系电话:XXXXXX(一个早已停机的座机号码)
联系人:父:陈建国。 母:王秀芬。
王秀芬?!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核弹!瞬间被炸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识、所有的认知、所有的过往…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灰飞烟灭!
王秀芬… 陈小宝… 母亲… 儿子…
那个写下绝望日记、被邻居窥视、丢失钥匙、最终在深夜被闯入、在床边被凝视、留下“砌进墙里”求救纸条的女人…王秀芬… 她…是我的母亲?! 那个被拐走的孩子…陈小宝… 是我?!
三十年前…那个炎热的午后…那个挂着铜铃铛的绿色板车…那个穿着蓝工装、笑容诡异的收破烂男人…那颗亮晶晶的橘子糖…
我不是孤儿!我不是陈明!我是陈小宝!我是王秀芬被拐走的儿子!
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迟到了三十年的、铺天盖地的悲伤,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妈…妈妈…那个在日记里抱着孩子缩在墙角、在深夜被恶魔凝视、在绝望中写下求救纸条的女人…是我的妈妈?!她以为我走失了…她一直在找我…直到…直到她被那个恶魔…砌进了墙里?!
而那个恶魔…张德贵?!他床底下藏着寻找我的寻人启事?!藏着我的旧衣服和玩具?!为什么?!他认识我妈妈?!他参与了拐卖?!还是…他就是那个蓝工装收破烂的?!不!年龄对不上!三十年前张德贵才三十岁左右,那个收破烂的男人在记忆碎片里似乎更老一些…
混乱!极致的混乱!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我头痛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不是我!秀芬!别找我!别缠着我——!”
张德贵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嘶吼!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暗格的方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暗格里爬出了什么索命的恶鬼!
“是他!是他啊!”张德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怨恨,猛地抬手指向暗格深处!仿佛那里站着无形的仇人!“…那个老东西!那个穿蓝工装的!他才是魔鬼!他拐走了小宝!他…他还逼我!他逼我帮他处理…处理…”
他的话再次卡住,似乎触及了某个更加恐怖的禁忌,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王警官猛地将手电光束聚焦到暗格深处!强光刺破了暗格的黑暗!
暗格底部,除了那些散落的童装玩具和寻人启事,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在强光下,暗格底部的角落里,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王警官小心翼翼地探身,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伸进暗格深处,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几件旧衣服和几张泛黄的寻人启事…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身体瞬间僵硬!手电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绷紧到了极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骇和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暗格最深处,捏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很小,在强光下闪着暗淡的金属光泽,边缘带着陈旧的锈迹和污垢。
是一个…小小的…铜铃铛。
锈迹斑斑,铃舌似乎已经脱落了,只剩下一个空壳。铃铛的顶部,有一个小小的圆环,像是曾经用来悬挂的。
这个铜铃铛…和那个蓝工装收破烂男人绿色板车车把手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王警官捏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铜铃铛,手电光束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铜铃铛的内壁上。
内壁上,似乎用尖锐的东西,极其粗糙地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母和数字:
L.G.D. 1987.6.20
L.G.D?1987.6.20?
1987年6月20日…那正是寻人启事上,陈小宝走失的日子!
L.G.D?!这三个字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我混乱的脑海!
林国栋?!
林薇的父亲?!那个张德贵控诉强奸杀害了他女儿和外孙、被肝癌折磨致死的恶魔?!
那个蓝工装收破烂的…拐走我(陈小宝)的人…是林国栋?!三十年前的林国栋?!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瘫在门口,像一尊被彻底冰封的石像!
林国栋!林薇的父亲!是他!三十年前,他穿着蓝工装,推着挂铜铃铛的绿板车,用一颗橘子糖,拐走了三岁半的陈小宝!然后…他又对王秀芬做了什么?逼迫张德贵“处理”?处理什么?处理王秀芬?!所以王秀芬才会在纸条上写“他要把我砌进墙里”?!
而张德贵…他床底下藏着我的寻人启事和旧物…他认识我妈妈…他可能目睹了甚至被迫参与了…对我妈妈的谋杀?!所以他才会在见到那个绣着“秀芬”的布娃娃时彻底崩溃?!那是他深埋心底、折磨了他三十年的噩梦?!
那墙里埋的…又是谁?!法医说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年…是张德贵的小女儿和外孙?可张德贵又说凶手是林国栋…林国栋五年前又在哪里?!他不是早就改名换姓了吗?!
混乱!极致的混乱!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林国栋这个早已死去的恶魔!可更大的谜团如同浓雾,将一切笼罩得更加扑朔迷离!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铃铛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不是来自王警官手中的物证!也不是记忆中的幻听!
那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我猛地回头!
身后…是501敞开的、黑洞洞的房门,通向外面依旧闪烁着警灯的昏暗楼道。
楼道里…空无一人。
只有声控灯因为刚才的动静还亮着,投下惨白的光。
那铃铛声…从哪里来的?!
我惊恐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楼道,最终…定格在了501门内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老式木质挂钟上。
挂钟的钟摆,正在有规律地左右摆动…
在钟摆的下方…挂钟木壳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装饰般的小小挂钩上…
悬挂着一个东西。
一个极其小巧的、布满灰尘的…铜铃铛。
锈迹斑斑,铃舌早已不见。
风从敞开的楼道窗户吹进来,穿过501敞开的门,拂动了那个小小的、空心的铜铃铛。
“叮铃…”
它再次发出了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般的…脆响。
王警官捏着从暗格里取出的铜铃铛,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壁挂钟下那个微微晃动的、发出声响的小小铜铃!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技术员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也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惨白的光束下,那个悬挂在挂钟底部的小小铜铃,在灰尘中显露出真容。它的内壁上,似乎同样刻着模糊的痕迹!
王警官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扯下了那个小小的铜铃铛!
强光聚焦在铃铛内壁。
同样是极其粗糙的刻痕,歪歪扭扭:
Z.D.G. 2018.7.3
Z.D.G?! 张德贵?!
2018年7月3日?!
这个日期…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我的心脏!这个日期…我见过!在王秀芬的日记里!她最后写下的日期!
“7月3日,雨。他又进来了!就在我睡着的时候!我醒了,感觉不对劲,一睁眼…天啊!他就站在床尾!黑乎乎的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我!…”
2018年7月3日?不对!王秀芬的日记是1987年!时间对不上!这铜铃上的日期…是五年前!也就是…张德贵小女儿和外孙遇害的时间?!
法医说墙里尸骨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年!难道…墙里埋的…真的是张娟和孩子?!而这个小铜铃…是张德贵在五年前…刻下的?!
可为什么…会刻上他自己的名字缩写和那个日期?!是标记?是忏悔?还是…某种邪恶的仪式?!
巨大的混乱和寒意让我浑身冰冷!张德贵…林国栋…这两个名字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在我的脑海里疯狂纠缠撕咬!
“王队!”一个警察突然从楼下冲上来,手里举着一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脸色异常难看,声音急促,“…找到林薇了!”
林薇?!我猛地一震,像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抬起头!
“在…在西城郊外…一个废弃的…看鱼塘的小屋里…”警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没事!受了点惊吓!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极其复杂地扫了一眼被按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张德贵,又看向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但是…现场…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男性尸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五年…”
男性尸体?死亡超过五年?!
又一个死者?!
“身份?!”王警官厉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身上…发现了一个…钱包…里面有张很旧的身份证…名字是…”警察看着手机,似乎在确认信息,然后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林国栋。”
林国栋。
这个名字,裹挟着西郊鱼塘小屋的腐臭湿气和五年时光的尘埃,如同最冰冷的判决,狠狠砸在死寂的房间里。
死亡时间…超过五年。
那个被张德贵控诉强奸杀害了他小女儿张娟和外孙、最终被肝癌折磨致死的恶魔林国栋…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那个看鱼塘的废弃小屋里?!尸体高度腐败,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瘫在501卧室冰冷的地上,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冰雕,连指尖都无法动弹。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还有血液在太阳穴疯狂奔流的轰鸣!
林国栋…死了五年了… 那…张德贵之前泣血控诉的一切…他小女儿和外孙被林国栋强奸杀害、砌入墙壁…他苦寻五年复仇…林国栋最终肝癌而死… 全是…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墙里埋的…到底是谁?!法医说死亡时间不超过五年…不是王秀芬(1987年)…那只能是…张娟和她的孩子?!可如果林国栋五年前就死了…他怎么可能去杀张娟?!张德贵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还嫁祸给一个死人?!
还有…林薇!她为什么会被关在那个鱼塘小屋?和生父高度腐败的尸体在一起?!张德贵干的?!他把她关在那里…是为了什么?!让她面对父亲的尸体?作为报复?!
混乱!极致的混乱!所有看似清晰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碎、扭曲、反转!真相像一个被无数双手揉捏的泥团,面目全非!
“不可能…不可能…”被按在地上的张德贵,在听到“林国栋”和“死亡五年”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癫狂、更加绝望的嘶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鼻涕疯狂流淌!“…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他还没还清债!他还没…没…”
他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剧烈的抽搐。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怨毒,猛地转向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仇恨,有扭曲的痛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怜悯?!
“是你…是你…”张德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诅咒,死死钉在我身上,“…都是因为你…小宝…陈小宝…要不是你…要不是那个收破烂的盯上你…秀芬就不会…娟儿也不会…都不会…是你!是你把灾星引来的——!!!”
灾星?!
因为我?!因为陈小宝被拐走?!所以王秀芬遭难?!所以张娟母女惨死?!
这疯狂的指责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冤屈让我浑身冰冷!我张着嘴,想反驳,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三十年前那个接过橘子糖的午后,成了缠绕我一生、带来无尽灾难的原罪?!
“张德贵!闭嘴!”王警官厉声断喝,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也被这完全失控、充满谎言和疯狂的局面彻底激怒了!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揪住张德贵的衣领,将他那张涕泪横流、扭曲变形的脸狠狠拉近,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这层层叠叠的谎言和疯狂!
“说!林国栋到底是怎么死的?!和你有没有关系?!墙里埋的到底是谁?!张娟和她孩子在哪?!林薇为什么会被关在那个鱼塘小屋?!还有王秀芬!陈小宝!那个收破烂的!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给老子说清楚!现在!立刻!马上!”王警官的声音如同雷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极致的愤怒!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张德贵身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他看着王警官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又艰难地转动眼珠,扫过散落在地上的童装玩具、寻人启事、那一大一小两个冰冷的铜铃铛…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王警官手中那个从暗格里取出、刻着“L.G.D 1987.6.20”的铜铃铛上。
仿佛被那铜铃铛冰冷的反光刺穿了最后的防线,张德贵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最终,汇聚成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是我…是我杀了林国栋…五年前…在那个鱼塘小屋…用砖头…砸碎了他的脑袋…”
轰——!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张德贵亲口承认杀死林国栋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所有人瞬间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杀了林国栋!五年前!在那个鱼塘小屋!
“为什么?!”王警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揪着衣领的手更用力了!
“为什么?!”张德贵猛地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滔天的、令人心悸的怨毒和疯狂!他死死盯着那个刻着林国栋名字缩写的铜铃铛,仿佛那就是林国栋的化身!“…因为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三十年前!他就该下地狱!”
他剧烈地喘息着,语无伦次,却又带着一种压抑了三十年的血泪控诉:
“三十年前…就是那个穿蓝工装的收破烂的!就是林国栋这个畜生!他看上了秀芬!看上了年轻漂亮的秀芬!他…他用糖哄小宝!骗走了小宝!然后用小宝…威胁秀芬!逼她就范!…秀芬不从!他就…他就折磨她!把她关起来!像关牲口一样!”
张德贵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我当时…就住在隔壁…我听到了…听到了秀芬的哭喊…听到了那畜生的狞笑…我…我想救她!可我…我胆小!我怕!我怕那个畜生连我也杀了!…我只能…只能装作不知道!…后来…后来秀芬…秀芬就被他…拖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再后来…那个畜生…林国栋…他也跑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下这个…这个刻着他名字的鬼铃铛…丢在垃圾堆里…被我…被我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像捡了个诅咒…”
他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眼神空洞而绝望地看着我:“…小宝…秀芬的孩子…也被他带走了…带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我偷偷藏了小宝的衣服玩具…还有那些寻人启事…我…我对不起秀芬…我该死…”
原来是这样!那个蓝工装收破烂的恶魔,就是林国栋!他拐走了我(陈小宝)作为要挟,强奸囚禁了我的母亲王秀芬!最终…杀害了她?!张德贵是懦弱的目击者?!他藏起我的东西…是出于愧疚?!
“那王秀芬的尸体呢?!”王警官的声音如同寒冰,“你刚才说‘拖走了’!拖去哪了?!”
张德贵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如同惊弓之鸟般,飞快地瞥了一眼502卧室的方向——那堵冰冷的、被怀疑埋着尸骨的墙壁!然后又触电般猛地收回目光,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林国栋把她拖走了…拖到哪里…我不知道…可能是…是扔进哪个臭水沟…或者…或者埋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反应太可疑了!那下意识看向502墙壁的眼神,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王警官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他几乎可以肯定,王秀芬的尸骸,极有可能就在那堵墙里!张德贵在撒谎!他不仅懦弱地目睹了惨剧,甚至可能…被迫参与了处理尸体?!所以才会如此恐惧!
“那张娟呢?!”王警官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张德贵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的小女儿张娟!还有她的孩子!她们在哪?!墙里埋的是不是她们?!是不是你杀的?!”
提到张娟,张德贵脸上的痛苦和悔恨瞬间被一种更加扭曲、更加疯狂的绝望所取代!他猛地挣扎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嘶声力竭地哭喊:
“娟儿!我的娟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林国栋那个阴魂不散的畜生!他…他五年前又回来了!他找到了我!他像鬼一样!…他…他知道我当年看到了!他用这个威胁我!”他猛地指向那个刻着“L.G.D”的铜铃铛,仿佛那是恶魔的契约!
“…他…他逼我给他钱!给他藏身的地方!…我不给…他就…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娟儿身上!娟儿那时候刚生了孩子…一个人在家…那个畜生…那个畜生他…他强奸了娟儿!…娟儿反抗…他就…他就掐死了她!还有我那刚满月的外孙!…就…就在我眼前!在我眼前啊——!!!”
张德贵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巨大的悲痛让他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痉挛!
“然后呢?!”王警官的声音冰冷如刀,丝毫不为所动,“林国栋杀了她们,然后呢?!”
“…然后…”张德贵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鼻涕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恐惧和疯狂的麻木!“…他…他逼我…逼我帮他处理尸体…他说…就像…就像当年处理秀芬那样…他说…他熟门熟路…”
“他逼你把张娟和孩子…砌进墙里?!就砌在502那堵墙里?!王秀芬的旁边?!”王警官厉声喝问!
张德贵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用一种空洞到极点的眼神,望着502卧室的方向。那眼神里的绝望和麻木,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原来是这样!五年前,恶魔林国栋卷土重来,用三十年前的秘密威胁张德贵,强奸杀害了张娟母女,并逼迫张德贵将她们砌进了502那堵墙里!就在王秀芬(可能)的尸骸附近!而张德贵,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下,最终…顺从了恶魔的指令!成了帮凶!
那墙里…埋着两代无辜女性的血泪!
“那你为什么杀了林国栋?!”王警官追问,目光如炬,“在鱼塘小屋?!”
“…我…我受不了了…”张德贵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娟儿没了…外孙也没了…都是因为他!…他还要继续勒索我!像吸血的蚂蟥!…那天…他又约我去鱼塘小屋要钱…我…我带了块砖头…趁他不注意…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再也不动了…”
他描述着杀人的过程,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解脱和刻骨的仇恨。
“然后…我就把他…扔在了那个小屋里…我知道那里偏僻…很少有人去…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张德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的绝望,“…我…我还拿走了他的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我想着…万一…万一以后…”
“那林薇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和巨大的恐惧,“你抓林薇干什么?!为什么把她关在那里?!和…和她父亲的尸体在一起?!”
提到林薇,张德贵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里面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深深的愧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还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守护”?
“…林薇…那孩子…”张德贵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她是无辜的…可她…她是那个畜生的女儿…她的血管里…流着那个畜生的血…我…我不能让她再在外面…万一…万一她知道了什么…万一…她像她爹一样…”
他的逻辑扭曲而疯狂!
“…我把她带走…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也是为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古怪,扫过地上那个刻着“Z.D.G 2018.7.3”的小铜铃铛,“…为了…赎罪…替那个畜生…也替我自己…看着她…守着那个小铃铛…就像…守着我的娟儿…”
赎罪?!守着铃铛?!守着林薇?!
这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守护”!
“那个铜铃…”王警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指着挂钟下取下的那个刻着张德贵名字和日期的小铜铃,“…这个‘Z.D.G 2018.7.3’…是你刻的?!为什么?!那个日期…是张娟遇害的日子?!”
张德贵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小铜铃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
“…是…”他艰难地承认,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颤抖,“…是我刻的…就在…就在把娟儿…封进墙里…那个晚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警官,又缓缓转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和一种…洞悉了某种恐怖真相的疯狂!
“…因为…墙里…有东西…在响…”张德贵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诡异,如同梦呓,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娟儿…是…是更早的…是秀芬…是那个…那个刻着‘L.G.D’的旧铃铛…它在里面…在水泥里面…在秀芬的骨头旁边…叮当…叮当…叮当…”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再次听到了那来自地狱的铃声!
“…它在响!它在叫我!它在骂我!骂我是懦夫!骂我害死了她!骂我…现在又害死了娟儿!…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刻了这个新铃铛…挂在这里…挂在我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我想让它…镇住那个旧铃铛!镇住秀芬!镇住墙里的…东西!…我还…我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和扭曲,手指猛地指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恍然大悟般的疯狂!
“…我还每天半夜…去502!去小陈的床边!…我看着他!…看着他睡着的样子…那么像…那么像小宝!像秀芬的孩子!…我看着他…就像看着…看着一个…活着的小铃铛!…我想…我想看着他…是不是…是不是也会响?!是不是…也带着那个诅咒?!…”
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如坠冰窟!
原来如此! 冰箱贴移位…是他潜入的痕迹! 他站在我床尾凝视…是为了确认我这个“活着的铃铛”会不会“响”?! 他偷走我的驾驶证…是为了留下“标记”?! 他送饺子…是扭曲的“赎罪”?! 他提到林薇…是病态的“守护”?! 他所有的诡异行为…都源于这深埋墙内、日夜折磨他的…铜铃诅咒和他亲手犯下的血债!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看着他疯狂扭曲的脸,看着地上那两个冰冷沉默的铜铃,看着那堵吞噬了两代人的墙壁…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铃铛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声音…似乎…就来自…那堵墙?!
张德贵的嘶吼声戛然而止!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502卧室那堵冰冷的墙壁!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紧接着,他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然后,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痉挛席卷了他佝偻的身体!
“呃——!”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张德贵的喉咙里挤出!
他布满惊恐和疯狂的脸瞬间僵住!所有的表情凝固在那一刻!然后,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熄灭了。
他的身体,在两名警察的压制下,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烂泥。
只有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无尽恐惧地…瞪着502卧室的方向。瞪着那堵沉默的墙壁。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从墙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的钟摆,还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
滴答。 滴答。 滴答。
仿佛在为这出持续了三十年的、沾满血泪的悲剧…敲响最后的丧钟。
张德贵死了。
像一截被骤然掐断的朽木,直挺挺地瘫在501卧室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双至死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极致恐惧,死死地、空洞地瞪着502的方向,瞪着那堵吞噬了他所有秘密和罪孽的墙壁。嘴角残留着一丝混合着痛苦和某种诡异解脱的抽搐。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墙上那个老式挂钟的钟摆,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像在为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血泪悲剧敲着最后的尾音。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消毒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王警官缓缓站起身,看着地上彻底失去生息的张德贵,脸色凝重得像一块生铁。他挥了挥手,示意法医上前检查。没有过多的言语,现场的气氛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神经。
我瘫坐在门框边,浑身冰冷麻木。张德贵临死前那番混杂着血泪控诉、疯狂呓语和扭曲忏悔的独白,像无数把冰冷的凿子,反复凿刻着我早已混乱不堪的认知。
林国栋是恶魔。三十年前,他穿着蓝工装,推着挂铜铃铛的绿板车,用一颗橘子糖拐走了三岁半的陈小宝(我),以此要挟强奸了我的母亲王秀芬,最终残忍地杀害了她(尸体至今下落不明,极可能就在那堵墙里)。懦弱的张德贵是目击者,甚至可能被迫参与了处理尸体,从此被噩梦缠绕。三十年后,恶魔归来,以旧事要挟,强奸杀害了张德贵的小女儿张娟和她的孩子,并再次逼迫张德贵将她们砌进了502那堵墙里!最终,被逼到绝路的张德贵,在鱼塘小屋用砖头砸死了林国栋,将尸体丢弃在那里五年之久!而他抓走林薇,关在鱼塘小屋与生父腐尸相伴,是出于一种扭曲的“守护”和“赎罪”…还有那夜夜站在我床边的凝视,是为了确认我这个“活着的铃铛”会不会“响”…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疯狂,所有的血泪,都指向了那堵沉默的墙壁。
那堵墙里,埋着王秀芬?埋着张娟和孩子?还是…都埋着?
张德贵临死前那声诡异的“叮铃…”和他瞬间僵硬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鬼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那铃声,真的来自墙里吗?是幻觉?是张德贵精神崩溃的臆想?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来自亡者的控诉?
“王队…”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员脸色苍白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童装玩具、寻人启事、那两个冰冷的铜铃铛,最后落在张德贵僵硬的尸体上。“…502那边…技术队和法医…已经做好开墙准备了…请示…是否开始?”
王警官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沉重都置换出来。他看了一眼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我,又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张德贵,眼神复杂而凝重。
“开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所有人,做好防护。全程录像。”
“是!”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警察和技术人员如同沉默的潮水,涌向对门的502。我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我必须亲眼看到!看到那堵墙里埋藏的真相!看到我母亲(如果真的是她)最后的归宿!看到张德贵用一生去掩盖、最终也为之丧命的…罪证!
502的卧室里,气氛肃杀得如同手术室。强光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刺眼的光线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气息的味道。
那面被重点标注的墙壁前,技术队已经架好了设备。法医穿着严密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冲击钻、撬棍、小型切割机…冰冷的工具整齐地摆放在铺着塑料布的地面上,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王警官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地注视着一切。他示意一个警察守在我身边,既是保护,也是控制,防止我情绪失控干扰现场。
“开始吧。”王警官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
“嗡——!”
刺耳的冲击钻声骤然响起!如同死神的咆哮,狠狠撕裂了死寂的空气!水泥碎屑和粉尘瞬间爆开!像一团灰白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烟雾!
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心脏被这巨大的噪音震得狂跳不止!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被钻头无情啃噬的墙壁!那个深色的、被钥匙印记标记的区域,在钻头的冲击下迅速崩裂、瓦解!
粉尘弥漫,视线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法医和技术员模糊的身影在强光烟雾中紧张地忙碌。冲击钻停了,换上了撬棍和锤子。沉闷的“咚咚”声,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咔嚓…哗啦…”
大块的水泥碎块被撬棍撬开,剥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墙壁被强行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涌了出来!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泥土、石灰、潮湿霉菌…以及某种深埋地底、早已腐朽的…有机质分解后的特殊气息!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即使隔着口罩,那股味道也霸道地钻入鼻腔,直冲大脑!
几个靠近的技术员忍不住干呕起来,连连后退。
法医却像是毫无所觉,他示意助手递上更亮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利剑,笔直地刺入那个新开凿出的、幽深黑暗的洞口!
强光下,洞口内部的景象一点点暴露出来——
不是想象中完整的骸骨。而是…一堆杂乱堆积的、灰白色的…碎块!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混杂在凝固的水泥、砖块和深褐色的泥土之中。有些还能看出骨骼的轮廓,有些则完全碎裂,辨不清部位。时间的流逝和水泥的侵蚀,早已让它们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只留下这些无声的、触目惊心的残骸。
“是…是两具…”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专业性的冷静,却也难掩一丝凝重。他蹲在洞口,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碎水泥块,露出底下更深层的骨骼。“…下面这具…骨盆结构…女性…成年…死亡时间…非常久远…初步估计…超过三十年…符合王秀芬的特征…”
妈妈!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巨大的、迟到了三十年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墙里…真的是她!真的是我的妈妈!王秀芬!她被那个恶魔林国栋杀害后,就被残忍地砌进了这堵墙里!整整三十年!不见天日!化为了枯骨!
“上面这具…”法医的声音继续传来,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用特制的工具清理着覆盖在下方骸骨上层的、相对较新的水泥和泥土。“…也是女性…骨骼相对完整…耻骨联合形态…生育过…死亡时间…五年左右…符合张娟…”
张娟!张德贵的小女儿!同样被恶魔残害!埋在了我母亲的尸骨之上!两代无辜的女性,就这样被禁锢在同一堵冰冷的墙壁之中!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让我浑身颤抖,几乎无法呼吸!我死死咬着嘴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法医清理骸骨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充满惊疑的吸气声!
“王队!你来看!”法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指着张娟骸骨靠近胸腔下方的位置!
强光光束精准地聚焦过去!
只见在几根断裂的肋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深褐色的泥土和水泥碎屑中…赫然卡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正是那种挂在绿色板车车把上的铜铃!和张德贵暗格里、挂钟上取下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而这个铃铛…它的一半被深埋进下方的泥土里(王秀芬骸骨的位置),另一半则被张娟的肋骨死死压住!仿佛在死亡的那一刻,这个冰冷的金属造物,成了连接两代受害者、跨越三十年时空的、无声的控诉和诅咒!
法医极其小心地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那个沾满泥土和锈迹的铜铃铛从骸骨和泥土的禁锢中取了出来。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他将铜铃铛放在铺着干净塑料布的托盘里。强光下,铜铃表面的锈迹斑斑,铃舌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空壳。
法医用镊子极其小心地转动铜铃,让它的内壁暴露在强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小小的内壁上!
只见内壁上,用极其粗糙、但依稀可辨的刻痕,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和数字:
W.X.F. & C.X.B. 1987.6.20
王秀芬 & 陈小宝!1987年6月20日!
正是我被拐走的那一天!正是我母亲王秀芬噩梦开始的那一天!
这个铃铛…是林国栋那个恶魔的标记!他杀害我母亲后,将这个刻着受害者名字的铃铛,连同她的尸骸,一起封进了这堵墙里!像一个邪恶的墓碑!一个宣告所有权的烙印!
“叮铃…”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那声诡异而清晰的铃铛脆响,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无比真切!仿佛就在耳边!
所有人都猛地一颤!惊恐的目光瞬间扫视四周!
声音的来源…竟然是法医手中的镊子!镊子尖端,正夹着那个刚刚取出的、刻着“W.X.F. & C.X.B.”的铜铃铛!
就在刚才法医将它放入托盘、镊子尖端离开铃身的一刹那,那个空心的、锈迹斑斑的铜铃…它…它自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也许是镊子尖端残留的震动?也许是法医手套上极其细微的动作传递?也许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巧合?
但在经历了张德贵的死亡、墙内尸骸的现身、以及这刻骨铭心名字的冲击之后,这声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铃响,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每个人的神经!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
我瘫跪在地上,浑身冰冷,死死盯着托盘里那个刻着我母亲和我名字的铜铃铛,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寒意让我如同置身冰窖!
林薇…林薇还在医院…
这个念头像最后的救命稻草,猛地攫住了我!我必须去找她!只有她…只有这个同样被卷入了这场血腥漩涡的女孩…或许能给我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林薇…”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对王警官说,“…我要见林薇…”
王警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点了点头,对旁边一个警察低声交代了几句。
……
市人民医院。精神科病房。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静得让人心慌。我被带到一间独立的病房门口。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便衣的女警,看到我们,点了点头。
王警官推开门。
病房里光线柔和。林薇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抱着膝盖蜷缩在靠窗的病床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几天前那个穿着白裙子、在咖啡店等我下班的、充满活力的女孩,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脆弱不堪的空壳。
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惊恐的血丝和未干的泪痕。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惊恐瞬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茫然、委屈和一丝微弱依赖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陈明…”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我挣脱开搀扶我的警察(他们犹豫了一下,在王警官示意下松开了手),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紧紧抓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薇薇…对不起…对不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剩下无力的道歉。是我…是我这个“灾星”…是我这个被诅咒的“陈小宝”…把她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
林薇的手在我掌心里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我,眼泪不停地流,却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
“不…不怪你…”她抽泣着,声音破碎不堪,“…是…是我爸…他是魔鬼…他害了那么多人…他…”提到林国栋,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被血缘玷污的耻辱感。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安慰,尽管我自己也冰冷彻骨。
林薇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反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
“那个…那个小屋…”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还有…还有他…张德贵…”
“他死了。”我低声说,声音干涩。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渗出鲜血,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死…死了好…那个疯子…他…他每天都来…带着…带着吃的…坐在门口…对着那个…那个腐烂的东西…说话…”
她描述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搅!张德贵每天去鱼塘小屋,给林薇送吃的,然后对着林国栋高度腐败的尸体…说话?!
“…他说…说这是替天行道…说这是给娟儿报仇…说…说那个铃铛…会保佑我…”林薇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恐惧,“…他还说…说墙里有东西在响…说…说秀芬阿姨…在骂他…”
铃铛…墙响…秀芬阿姨…
张德贵扭曲的世界观里,他把林薇当成了某种“赎罪”的象征,当成了镇压“铃声”的活祭品?!
“他还说过什么?关于…关于我?关于陈小宝?”我急切地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张德贵临死前的呓语,关于那个穿蓝工装收破烂的细节,关于他对我这个“活铃铛”的监视…我需要确认!
林薇茫然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滑落:“…他…他好像提过…说…说陈小宝…是个可怜孩子…说…说那个收破烂的…心太毒…用颗糖…就…就把人一辈子都毁了…”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痛苦,“…他还说…说…说那个老警察…姓李的…好像…好像也认识…认识那个收破烂的…”
老警察?姓李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哪个老警察?!市局的?还是…更早以前的?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穿着警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警察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肩章显示着不低的警衔。他的目光锐利而沉稳,扫过病房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王警官身上,点了点头。
“李局。”王警官立刻站直身体,恭敬地称呼道。原来他是市局的李副局长。
李副局长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沉重:“林薇同志,感觉怎么样?别怕,这里很安全。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再跟你核实一下,关于张德贵和…你父亲林国栋的一些细节。”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薇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身体下意识地往我这边缩了缩。
李副局长将手中的档案袋递给王警官,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巧的警官证皮夹,似乎准备记录。当他打开警官证皮夹,低头查看里面的笔录纸时——
一个小小的、圆形的东西,从他皮夹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滑落了出来。
“啪嗒。”
一声轻响。
那东西掉在了林薇盖着的白色被子上。
病房里柔和的灯光下,那东西静静地躺在洁白的被面上,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而黯淡的光泽。
边缘磨损,布满陈旧的锈迹和污垢。
顶部有一个小小的圆环。
那是一个…小小的、空心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和林国栋留下的、张德贵刻下的、墙里取出的…一模一样的铜铃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一股难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猛地抬头!
林薇也看到了那个铃铛!她原本苍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大到极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般的抽气声!她死死地盯着那个铃铛,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王警官拿着档案袋的手猛地一僵!他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那个掉落在被子上的铜铃铛,又猛地转向李副局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寒意!
李副局长似乎也愣住了。他看着那个掉落的铜铃,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副沉稳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
那裂纹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伸出那只带着岁月痕迹、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从容地…捡起了那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铃铛。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铃铛表面的锈迹和灰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熟稔?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而略带歉意的表情,对着惊恐万状的林薇温和地笑了笑,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哦,这个啊…老物件了。以前在基层派出所,处理一个…嗯…废品站相关的旧案子时,收缴的。看着有点特别,就随手留着当个…纪念。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那个小小的铜铃铛…重新塞回了警官证皮夹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夹层里。
“啪嗒。”
皮夹合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像一声…来自地狱的…锁扣落下的声音。
“啪嗒。”
警官证皮夹合上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穿了病房里死寂的空气。
李副局长——李建国,那个头发花白、肩章显赫的老警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那个装着铜铃铛的皮夹若无其事地塞回警服口袋。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滑落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旧钥匙扣。
“基层旧案子的纪念品,吓着你了,小林同志,实在不好意思。”他对着依旧在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温和地笑了笑,声音沉稳依旧,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试图荡开那令人窒息的涟漪。
纪念品?废品站的旧案子?
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在经历了墙内尸骸、刻名铜铃、张德贵临死呓语和我混乱记忆碎片的重重冲击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欲盖弥彰!
那个铜铃铛!和林国栋留下的、张德贵刻下的、墙里取出的…一模一样!它内壁上刻着什么?是不是也有某个名字?某个日期?!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李建国的警官证夹层里?!一个市局副局长,随身携带一个三十年前废品站旧案的“纪念品”?这合理吗?!
巨大的疑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死死盯着李建国那张看似沉稳、布满岁月痕迹的脸,试图从那温和的笑容背后,窥探出一丝裂缝,一丝破绽!
王警官的脸色同样凝重到了极点。他拿着那个厚厚的档案袋,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李建国脸上扫过,又落回他刚刚塞回口袋的警服口袋位置。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恭敬,只剩下职业性的审视和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冰冷警惕。
“李局,”王警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关于张德贵的案子,有些新发现的物证…指向性很强…可能涉及更早的悬案…需要向您详细汇报一下。”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那温和的表象下,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病床上惊魂未定的林薇和我:“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林同志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谈。”他转向林薇,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小林同志,你安心养着,别多想。案子…我们会查清楚的。”
说完,他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病房。王警官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警示和安抚,也迅速跟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林薇,以及门口那个沉默的便衣女警。
林薇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冰凉一片。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恐和一种被巨大秘密冲击后的茫然。
“那个…铃铛…”她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极度的恐惧,“…我…我见过…在…在那个小屋…张德贵…他…他也有一个…很小…藏在…藏在饭盒底下…他…他经常对着它…发呆…还…还说…‘快了…就快了…’…”
张德贵也有一个?!藏在饭盒底下?!“快了…就快了…”?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快了?什么快了?是复仇?是解脱?还是…某种等待已久的结果?!
联系李建国口袋里那个同样来历不明的铜铃铛…一个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推论瞬间成型!
铜铃铛!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纪念品”!它是某种标识!是联系!是跨越了三十年的罪恶链条的…信物!
张德贵床底暗格里刻着“L.G.D”的铃铛属于林国栋,是他罪恶的标记! 张德贵刻着自己名字“Z.D.G”挂在挂钟上的铃铛,是他扭曲的“镇压”和“赎罪”! 墙里刻着“W.X.F. & C.X.B.”的铃铛,是林国栋留在受害者身边的“墓碑”! 李建国口袋里那个…它刻着什么?!它代表着什么?!他和林国栋…和这跨越三十年的血腥悲剧…又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无数冤魂的哭喊和冰冷刺骨的秘密!
“薇薇…”我用力回握住林薇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嘶哑而急促,“…你…你好好想想…张德贵…他…他还说过什么?关于那个铃铛?关于…关于那个收破烂的?或者…关于警察?任何细节!任何话!”
林薇的眉头紧紧锁起,她闭着眼睛,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努力回忆而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他好像说过…”她艰难地回忆着,声音断断续续,“…说…说那个老东西…收破烂的…心黑…手更黑…但…但有人比他…更黑…藏在…藏在光里头…”
藏在光里头?!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光?!警徽?!警服?!
李建国?!
那个道貌岸然、位高权重的李副局长?!他口袋里那个来历不明的铜铃铛!他轻描淡写的“纪念品”解释!他此刻就在门外,和王警官在一起!
危险!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警兆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的全身!林薇!她知道的太多了!张德贵死前的话,那个铜铃铛…她现在是唯一的、脆弱的活口!如果…如果李建国真的和这案子有牵连…他会不会…?!
“警察同志!”我猛地抬头,对着门口那个便衣女警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快!保护林薇!快!”
门口的女警被我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一跳,但职业素养让她瞬间警惕起来!她的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病房内外!
就在这时——
“砰!”
病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冲进来的不是李建国,也不是王警官。
是刚才负责保护我的那个年轻警察!他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急迫!
“陈明!快!快跟我走!”他顾不上解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把我从病床前拖了起来!
“怎么回事?!林薇她…”我惊骇莫名,试图挣扎!
“王队…王队和李局…在走廊尽头…吵起来了!很激烈!王队让我…让我立刻带你离开医院!去…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年轻警察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恐慌!“快走!没时间解释了!林薇这边有专人保护!快!”
争吵?!绝对安全?!
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王警官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一定是和李建国起了冲突!他意识到危险了!他要保护我!因为我是陈小宝!我是三十年前那个被拐走的关键!是揭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不!林薇!”我猛地回头看向病床!林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我!
“她安全!快走!”年轻警察不由分说,几乎是架着我,强行拖出了病房!
走廊里一片混乱!几个护士惊恐地探头张望。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王警官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和李建国沉稳却冰冷的斥责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整个楼层!
年轻警察架着我,像逃命一样冲向安全通道!沉重的防火门被撞开!我们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而慌乱的回响!
“到底…到底怎么了?!”我一边踉跄着下楼,一边嘶声问道,肺部火烧火燎。
“王队…王队拿到了当年…当年你被拐走那个案子的原始卷宗!”年轻警察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极度的震惊,“…是李局…李建国!他当时就是负责那一片的片警!是…是他第一个出的警!也是他…他做的初步笔录!他…他在卷宗里…刻意隐瞒了关键线索!把目击者关于‘穿蓝工装、推绿板车、挂铜铃铛’的证词…给…给模糊处理掉了!还…还压下了后来有人举报一个废品站老板形迹可疑的线索!”
轰——!!!
如同五雷轰顶!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李建国!他当年就是经办人!他刻意隐瞒了指向林国栋的关键线索!他压下了举报!他是帮凶!他一直在包庇林国栋!为什么?!他和林国栋是什么关系?!那个铜铃铛…就是他们之间的信物?!
所以张德贵才会说“有人比他更黑,藏在光里头”!他早就知道!他可能一直在恐惧,却不敢说!
所以林国栋三十年后才敢大摇大摆地回来!因为他背后有“保护伞”!
所以张德贵在鱼塘小屋杀了林国栋后,李建国可能也知情!甚至…是默许?!因为林国栋已经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而我和林薇…我们是最后的知情人!是能揭开这层黑幕的关键!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我们被拖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由罪恶和权力编织的黑暗漩涡!
“王队…王队让我带你去市局!直接找纪委!找最上面!他…他拖住李建国!”年轻警察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壮,“快!车在楼下!”
我们冲出安全通道,来到医院一楼大厅。人群熙攘,暂时冲淡了死亡的阴影。年轻警察拉着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快步冲向停在急诊通道旁的一辆没有警用标识的黑色轿车。
就在我们离车子还有几步之遥时——
“吱嘎——!”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刹车声猛地响起!
一辆破旧的、沾满泥泞的银色面包车,如同失控的野兽,从侧面的通道猛地窜出!一个急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冒出刺鼻的青烟,硬生生地横在了我们和黑色轿车之间!彻底堵死了去路!
车门“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拉开!
两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跳了下来!动作迅捷而凶狠!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是我!
“操!”年轻警察反应极快,瞬间将我往他身后一拽!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枪套!
但对方更快!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如同猎豹般扑上!一记凶狠的手刀精准地劈在年轻警察刚刚拔枪的手腕上!
“呃啊!”年轻警察痛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
另一个矮壮男人已经如同蛮牛般撞了过来!粗壮的手臂死死箍住了年轻警察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陈明!跑——!!!”年轻警察在窒息的痛苦中嘶吼出来!
跑?!往哪跑?!
巨大的惊恐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我下意识地转身想逃!但那个高个子男人已经一步跨到了我的面前!鸭舌帽檐下,那双露出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杀意!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我的脖子!
完了!
绝望瞬间将我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医院大厅的嘈杂!
子弹带着尖啸,擦着我的头皮飞过!狠狠打在面包车的侧窗上!
“哗啦——!”车窗玻璃瞬间爆裂!
抓向我的那只手猛地一僵!高个子男人惊骇地扭头看向枪声来源!
只见人群惊叫着四散奔逃!大厅入口处,王警官如同天神下凡般站在那里!他手中的配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脸色铁青,眼神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拔枪在手、神色冷峻的警察!
李建国不在其中!
“警察!不许动!放开人质!”王警官的怒吼如同雷霆!
高个子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犹豫!他猛地看了一眼被矮壮男人死死按在地上的年轻警察,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我,似乎想强行抓我!
“砰!”
又是一枪!子弹精准地打在高个子男人脚边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
“下一枪打头!”王警官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风!
死亡的威胁让高个子男人瞬间放弃了抓我的念头!他猛地转身,和那个矮壮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切,连滚带爬地冲向那辆破面包车!
“拦住他们!”王警官厉声下令!
但面包车引擎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轮胎在地上剧烈摩擦,冒出滚滚浓烟!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向后倒车,撞开了后面一辆无辜的私家车,然后一个甩头,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医院大门!消失在车流之中!
“追!”王警官对着对讲机怒吼,同时快步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拉起,目光急切地扫视:“没事吧?!”
“没…没事…”我惊魂未定,浑身瘫软。
“林薇呢?!林薇怎么样?!”王警官猛地看向急诊大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里面传来留守林薇病房那个便衣女警急促而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队!王队!林薇…林薇不见了!”
“什么?!”我和王警官同时失声惊呼!
“就…就在刚才!走廊里突然断电!一片漆黑!就…就几秒钟!灯再亮的时候…人…人就不见了!窗户…窗户是开着的!外面…外面是…是空调外机平台…”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冲到急诊大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医院大楼侧面的阴影里,那狭窄的空调外机平台上…空空如也!
只有一件白色的病号服上衣,像一只被抛弃的、垂死的蝴蝶,孤零零地搭在冰冷的水泥平台上,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林薇…被劫走了!
在这个王警官刚刚和李建国发生激烈冲突、我们遭遇袭击的混乱当口!在这个医院刚刚短暂断电的黑暗瞬间!
精准!高效!如同早有预谋!
是谁?!李建国?!还是他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无力感瞬间将我击垮!我靠着冰冷的玻璃墙,缓缓滑坐在地,浑身冰冷,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王警官死死攥着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件飘动的病号服,眼神里燃烧着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挫败!
“李…建…国…”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寒冰,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王警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情绪,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皱着眉,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打开了免提。
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带着强烈电流杂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冰冷地回荡在死寂的急诊大厅:
“王警官…游戏…该结束了。” “想要你的小女朋友活命…” “一个人。” “带上你从墙里挖出来的…所有铃铛…” “今晚十二点…” “老地方见。” “幸福里…” “三号楼…” “天台。”
“记住…一个人。多一个影子…就等着收尸吧。” “哦,对了…”那刺耳的声音顿了顿,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轻笑,“…替我向…陈小宝小朋友…问好。告诉他…” “…他妈妈…” “…很想他。”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像丧钟般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王警官死死攥着手机,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它捏碎!他的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透过它,看到背后那个如同毒蛇般阴险的操控者!
陈小宝小朋友… 他妈妈很想他…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恶魔目光下的冰冷屈辱感狠狠攫住了我!我蜷缩在冰冷的玻璃墙下,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妈妈…王秀芬…那个被砌在墙里三十年的女人…他们…他们竟然用她…作为要挟的筹码?!
“王队!”旁边的警察急切地看着他。
王警官猛地抬手,阻止了任何询问。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猛地睁开!那眼神里所有的愤怒和挫败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通知技术队!立刻定位刚才那个电话来源!虽然希望渺茫,但必须尝试!” “通知特警!秘密包围幸福里三号楼!记住!绝对!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 “通知指挥中心!启动一级预案!目标李建国!立刻监控!但…不要打草惊蛇!” “通知医院!封锁所有消息!林薇被劫持的消息,绝对!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果断!迅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达完命令,王警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我!他大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我颤抖的肩膀!那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陈明!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力量,强行穿透了我被恐惧和悲伤淹没的意识!“听着!现在!只有你能救林薇!也只有你!能替王秀芬!替张娟!替所有被那堵墙吞噬的人!讨回最后的公道!”
他的眼神燃烧着火焰,死死锁定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墙里挖出来的铜铃铛!包括张德贵暗格里和挂钟上的!现在!在哪?!”
我被他眼中的火焰灼烧着,巨大的责任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猛地压过了恐惧!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在…在技术队!封存在…502现场!”
“好!”王警官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你跟我走!立刻去取!记住!今晚十二点!幸福里!天台!你和我!我们一起去!把薇薇带回来!把那些藏在光里的鬼…统统揪出来!送他们下地狱!”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破旧的老筒子楼上。幸福里三号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无星无月的黑暗中。远处,隐约传来城市模糊的喧嚣,更衬得这片老城区死寂得令人心悸。
502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技术队早已撤走,只留下刺鼻的消毒水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墙壁深处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我和王警官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客厅里一片狼藉,翻倒的床架、散落的水泥碎块、地面上用白线画出的尸体轮廓…在窗外微弱光线的映照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阴影。
王警官动作迅捷而无声,他显然对现场了如指掌。他径直走向墙角一个贴着封条的物证箱,利落地撕开封条,打开箱子。
冰冷的金属反光映入眼帘。
三个铜铃铛。 一个刻着“L.G.D 1987.6.20”(林国栋)。 一个刻着“Z.D.G 2018.7.3”(张德贵)。 一个刻着“W.X.F. & C.X.B. 1987.6.20”(王秀芬 & 陈小宝)。 还有张德贵暗格里那个刻着“S.H.A.O.N.V.1987”的少女金属片。
它们静静地躺在物证袋里,像三只沉睡的、沾满血泪的诅咒之眼。
王警官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取出,塞进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挎包里。他的动作沉稳,但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
“走!”他低喝一声,挎上包,示意我跟上。
我们没有走楼道,而是通过我卧室那扇破旧的窗户,爬到了狭窄的空调外机平台上。冰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楼下,黑暗中,隐约可见几个如同雕塑般静止的、穿着深色作战服的特警身影,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无声地封锁了所有可能的出入口和逃逸路线。
王警官指了指头顶。上面,就是六楼的天台边缘。
他像猿猴般敏捷地攀住锈蚀的水管和凸起的砖缝,借力向上。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刮得生疼。每一步攀爬,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终于,我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六楼天台的矮墙,伏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天台上空旷而破败。废弃的太阳能热水器支架、散乱的砖块、堆积的杂物在黑暗中投下幢幢鬼影。夜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平台,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
天台的中央,靠近水箱的位置,一个人影被绑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长发散乱——是林薇!她的嘴被胶带封住,双手反绑在椅背后。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极度的恐惧。
而在她身后,一个高大、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如同鬼魅般矗立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冷硬的线条。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林薇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插在风衣口袋里。
正是李建国!
他果然来了!一个人!
王警官伏在阴影里,对我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着天台中央的李建国和林薇,手指已经无声地搭在了腰间枪套的扣环上。他在等,等特警完成最后的包围,等最佳的突袭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天台上的风似乎更冷了。
就在这时——
“出来吧,王栋梁。”李建国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回荡在空旷的天台上。“我知道你来了。带着陈小宝,还有…那些铃铛。”
王警官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被发现了?!
李建国缓缓抬起头,鸭舌帽檐下,那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探照灯,精准地…投向我们藏身的阴影角落!
“不用躲了。这栋楼…我比你熟。”李建国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从你调动特警秘密包围这里开始,我就知道了。你的人,现在都在楼下,上不来。”
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缓缓抽了出来。
手里握着的,不是枪。
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遥控器?
“我在通往天台的楼道里…还有这个椅子下面…”李建国用遥控器轻轻点了点林薇身下的椅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放了点小礼物。威力不大,但足够把这里…连同这栋老楼…一起送上天。”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王警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那个遥控器,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李建国!这个老狐狸!他早就料到了!他设下了陷阱!用林薇做饵!用整栋楼做陪葬!
“李建国!你想干什么?!”王警官猛地从阴影里站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骇而微微发颤!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双腿发软,心脏狂跳!
“干什么?”李建国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悲悯的弧度。“结束这一切。三十年了…太久了…该结束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审视,有冷漠,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陈小宝…王秀芬的儿子…”他喃喃地念着,像是在确认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长得…真像她…”
“住口!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我像被点燃的炸药,嘶吼出来,巨大的悲愤压过了恐惧!“是你!是你包庇了林国栋!是你害死了她!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个披着警服的畜生!”
李建国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辱骂的波动,只有一片深沉的麻木。他缓缓摇了摇头。
“包庇?呵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林国栋?他算什么东西?一条我养着…专门处理脏活的…野狗罢了。”
野狗?!
我和王警官同时一震!
“三十年前…他不过是个走街串巷、手脚不干净的收破烂的…”李建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漠然,“…是我…给了他活路…给了他‘生意’…让他帮我处理掉一些…碍眼的…麻烦。比如…那个知道了太多、想举报我的…棉纺厂会计…王秀芬。”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我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他!幕后黑手!是他指使了林国栋!是他要杀我妈妈王秀芬!不是因为林国栋看上了她!而是因为她知道了李建国的秘密!要举报他?!
巨大的仇恨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过去!
“别动!”李建国猛地抬起了握着遥控器的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再动一步!大家一起完蛋!”
王警官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住!他的脸色同样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李建国:“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凶手!林国栋只是你的刀!张德贵…也是你逼死的?!”
“张德贵?”李建国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的嘲弄,“…那个懦夫?他活该!他当年看到了林国栋带走王秀芬…吓得屁滚尿流…是我…让他闭嘴!给了他一点小钱…让他守口如瓶三十年!…呵…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他以为他刻个破铃铛就能镇住冤魂?幼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警官手中的黑色挎包,眼神变得无比炽热和…贪婪?
“把铃铛给我。”李建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那个金属片。那是…钥匙。”
钥匙?!
我和王警官再次震惊!那个刻着“少女1987”的金属片?!是钥匙?什么钥匙?!
“给我!”李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迫和疯狂!“那是打开我三十年心结的钥匙!也是…你们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王警官死死攥着挎包带子,眼神如同寒冰利刃,与李建国针锋相对:“休想!李建国!你完了!束手就擒吧!外面全是特警!你跑不了!”
“特警?”李建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有他们在下面‘保护’着,我很放心。现在…把东西给我!否则…我数三声…”
他的手指,缓缓移向了遥控器上那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天台!林薇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王警官的额角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在进行着最艰难、最残酷的抉择!交出去?让这个恶魔带着他所谓的“钥匙”逍遥法外?不交?林薇和我们…甚至整栋楼的无辜居民…都将粉身碎骨!
“二…”李建国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催命符!
“给他!”我猛地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扭曲!我不能让林薇死!不能!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给他!王队!给他啊!”
王警官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最终,他狠狠一咬牙,将手中的黑色挎包,用力朝着李建国前方的空地…扔了过去!
挎包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铜铃铛互相碰撞,发出几声微弱而诡异的“叮当”声。
李建国的目光瞬间被那挎包吸引!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毕生追求的珍宝!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步跨出,弯腰去捡!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就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挎包吸引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凝重的夜空!
不是来自王警官!也不是来自李建国!
子弹带着尖啸!精准地…无比精准地…击中了李建国握着遥控器的右手手腕!
“啊——!”一声凄厉的惨嚎从李建国口中爆发!遥控器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王警官反应快如闪电!他如同猎豹般扑出!目标不是李建国!而是那个飞在空中的遥控器!
与此同时!天台入口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出!速度惊人!直扑被绑在椅子上的林薇!
是那个便衣女警!她竟然提前埋伏在了这里?!她是怎么躲过李建国的耳目上来的?!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警官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那个致命的遥控器!落地翻滚卸力!动作一气呵成!
而那个女警已经扑到了林薇身边!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战术匕首瞬间割断了绑住林薇的绳索!同时一把撕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走!”女警厉喝一声,拉着惊魂未定的林薇就往天台入口方向拖!
“拦住她们!”李建国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左手猛地从风衣内侧拔出了一把黑沉沉的手枪!枪口瞬间对准了拉着林薇的女警!
“小心!”王警官目眦欲裂!他刚刚稳住身形,根本来不及举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子弹精准地打在了李建国左手的手枪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手枪瞬间脱手飞出!
枪声来自…天台水塔的顶部阴影里!
那里…竟然还埋伏着一个人?!
李建国彻底懵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水塔方向!
王警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将受伤的李建国狠狠按倒在地!冰冷的枪口死死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拷上!”王警官对着冲过来的女警吼道!
女警动作麻利地扔过手铐。王警官“咔嚓”一声将李建国反手铐住!
直到此刻,水塔顶部的阴影里,那个神秘的枪手才缓缓站起身,顺着水塔旁边的铁梯,一步步走了下来。
月光,终于艰难地撕破了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来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身材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工装裤和一件同样陈旧的外套。头发花白,凌乱地束在脑后。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岁月风霜的痕迹,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
她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亮得惊人。像两团燃烧了三十年、未曾熄灭的幽暗火焰。
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一种大仇得报的冰冷快意,还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最终落在我身上的…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悲恸和温柔?
她一步一步,走到被按在地上的李建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蛆虫。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
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老旧的、枪管磨得发亮的…五四式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硝烟。
她的目光,缓缓从李建国那张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嘴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带着血泪和三十年思念的称呼,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小宝…”
我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那张在月光下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血脉相连般奇异熟悉感的脸庞!
王秀芬?! 我的… 妈妈?!
文章作者 pengxiaochao
上次更新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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